段叙
第二天早上舒澄是被黄丹的语音电话吵醒的。
她在床边一通乱摸,抓住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朦胧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烦。
当初手机在德国被偷,舒澄顺势直接切断跟家里所有联系。新手机号、微信号全都没有加他们的联系方式。
直到一年前,舒杰酒驾,开着朋友的车撞到高速护栏,在ICU躺了一周依旧没抢救回来。舒不凡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找到了舒澄的电话,将舒杰去世的消息告诉了她。
舒不凡说后天是舒杰出殡的日子,问舒澄回不回家。
对于这个父亲,舒澄印象很少。
她从没从舒杰身上获取一丝一毫的父爱,小时候她以为她的父亲只是不善言辞,屈服于黄丹的淫威之下,才会在黄丹每次对自己大打出手的时候缄默不言。
可直到她懂事才发现,舒杰一直是在旁边递工具的人。
他从没伸手打过舒澄,也从没施舍给她什么眼神。
哪怕舒澄成为崇县几十年来唯一考上宜大的人,他也没有任何表现,那张风霜沟壑并存的脸上,从来没有她的身影。
她曾希望的,她的父亲也在偷偷地保护她。
她的父亲也在偷偷心疼她。
她的父亲宛若救世主一样某一天从天而降。
从来没发生过。
黄丹将自己的厌恶溢于言表,付诸于行动。
他将自己的厌恶隐藏在不善言辞之下,每当黄丹打累的时候,他都会在旁边递上更趁手的工具。
有时候是扫帚,有时候是他腰上的皮带。
舒澄不恨他,对他也实在没什么感情。
他是舒不凡的父亲,会偷偷给舒不凡买黄丹不允许的游戏,会在喝的酩酊大醉时还不忘给舒不凡拎回一包零食。
可不是她的。
她说不回。
舒不凡问她过的好不好。
她说很好。
实际上那时候她还没成为邓曲的秘书长,跟二十几人拼命竞争,巴不得把自己卷死,前一个星期刚因为喝酒喝到胃出血。
电话就是这时被黄丹发现的。
她大声问舒不凡是在跟谁打电话,然后将手机夺走。
舒澄没挂断电话。
说实在的,她那时有点享受远隔大洋,黄丹又生气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她听着黄丹愤怒的喘气,心里有一种痛快的报复。
黄丹问她还没死在外面。
她说多亏你的锻炼,现在自己像一只小强,坚强的要命。
黄丹说洋人饭就那么好吃。
她说比以前在家因为吃得慢、吃得多就要挨打好很多。
黄丹怒了,拼命骂她没良心。
舒澄反问,除了一口饭,她还给过自己什么需要有良心去怀念的东西。
黄丹对着手机大喊:我给了你命!
命。
曾有多少个日夜,舒澄巴不得她跟舒杰没有给自己这条命。他们自己都嫌弃到恨不得在产房直接掐死,现在反过来要求她感恩这条命了。
她笑了。
黄丹仍在骂,说她倒了大霉生了这么一个孽障一样的女儿,将她好吃好喝供到大学,结果拍拍屁股自己出国了,现在工作赚钱也不知道贴补家里,光顾着自己享乐。
家里的钱全都用来舒杰的治疗和赔偿,现在连一块风水好的墓地都买不起。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供养舒不凡?!
舒不凡将电话抢走,话筒里传来争吵。
“念不起我就不念!”
“你他妈好不容易考上宜宁,说不念就不念吗!!嗷呦喂我的老天爷,舒杰啊你死的时候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你看你留下的这两个孩子哪一个都不让我省心啊!!”
黄丹撒泼打滚地哭。
舒不凡对话筒说:“你不用听……妈瞎说,我只是想问你回不回来,问到了,没事了,先挂了。”
“你考上什么大学?”
舒不凡一愣,“宜宁商学院。”
一个三本。
这所学校唯一的优点就是在宜宁,占了一个地理位置,以后毕业在宜宁找工作优势多些。大城市,总比小城市的鸡头要好很多。
“刚才,黄丹说买不起墓地,是真的?”
舒不凡沉默,嗯了下,“我提前问了,崇县有火葬场可以做骨灰寄存,一年才六百,挺多人都选择寄存的。”
几年没交流,舒不凡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说话时带着赖赖唧唧的撒娇声。像一个成熟的大人。
舒澄没在他身边,却能想象得出来舒杰出事和去世的这段时间,他应该成长了很多。
“你学费一年多少?”
“六千。”
“算上住宿费了吗?”
“没有。”
“住宿费、还有你生活费,都告诉我。”
“不用。”
舒澄笑了,“真打算不念了?”
舒不凡声音闷闷的,“反正就是个破三本,念不念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现在大二了吧?高中学历在宜宁能做什么?保安吗?当保安你都进不了好小区。”
这话难听,舒不凡忍了半天没忍住,呛了句:“不至于这么埋汰我吧。”
“是事实。”
舒澄让他把电话给黄丹。
舒不凡握着手机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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