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
街道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莹白,汽车压过去时会卷起一道白色的飘痕。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段叙家门口。
口袋里冰凉的钻石手链一下下刺着她的指尖,待逐渐被她手下的温度侵染后,才失了那冰人的温度。
她就这么冲动的来了。
没带录音笔。
也没打算记备忘录。
单单的一个人,左边口袋是段斐口中段叙送给她的手链,右边口袋是那张被隐藏了两年的复测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没了。
她后知后觉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段叙这几个月的疏远,如果是因为已经厌倦了她反复发病,该怎么办?
她已经找到了黑暗中的开关,可如果又把今晚忘记怎么办?
舒澄缓缓地举起手,停在门前,半晌没落下。
要不,还是等再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再说吧?
犹豫着,门开了。
凌晨三点的走廊,除了廊间那盏不算明亮的白炽灯,被挤进了独属平层明亮的灯光。
舒澄意外地看着突然打开的门。
还有从里面走出来的段叙。
他穿着黑色外套,往下也是一身黑。
正在扣着领口处的扣子,半高硬挺的领子遮住些许下巴,露出他绝艳的那双眼和高挺的鼻梁。
段叙显然也被门口突然出现的舒澄惊讶到,眸子里闪过情绪。
二人对视片刻。
什么都没说,又像什么都说了。
舒澄收回想要敲门的手,“……你这个点怎么还出门?”
段叙:“……你来找我?”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一起。
舒澄先点头。
段叙往后让开,将门开的大了一点,“进来吧。”
路过他时,舒澄闻到很浓郁的沐浴露香味,感觉他像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再一看,他的发尾果然还透着点点的湿润。
段叙把自己的拖鞋给舒澄,“外面很冷,我开一下空调。”
说着,他脱掉外套,随手挂在玄关,到中控台那边将空调打开。
片刻后,有温暖的风从房间四面八方吹来。
舒澄穿上拖鞋,走了没两步,发现自己的脚尖都有点被冻僵了,她搓搓手,指尖一片通红,不出意外,露在外面的脸和耳朵应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段叙端了一杯热水。
舒澄没有立刻喝,而是把水杯握在手里,让那股热气驱散她身体里的寒意。
她这时注意到段叙穿的是一件半高领的纯黑修身毛衣,他很少穿这种贴在身上的衣服,平时只能从他举手投足感知到他衣服之间隐藏的肌肉和线条,而当下,在纯黑的衣料包裹下,他的身体线条被勾勒得十分明显。
明晃晃的,就在眼前。
她低头喝了一口水,“你原本打算要出门?”
段叙:“嗯,不过现在不用了。”
舒澄微愣。
“你原本是要找我?”
段叙坐在她身边,双腿随意交叠,“刚我姐给我打电话,说你从她家离开后就联系不上了。”
舒澄下意识摸手机,她思绪都在自己的病症身上,没注意到微信都有谁发来了消息。
她想给段斐报个平安,一拿手机却发现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估计是被冻的。
“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跟段斐报个平安吧。”
段叙照她说的在手机上打字。
舒澄看了眼他垂下的长睫,深吸口气,“我刚才去研究所试了一下你们的半成品。”
段叙敲字的动作一停,“你用了?感觉怎么样?”
“考上宜大。”
“买漂亮的鞋子。”
“留长长的头发。”
舒澄把在虚拟世界里‘小舒澄’问自己的那三点一一复述,“段叙,之前听你说过,半成品还不能做到这么具体的问话,这些……是你设定进去的吗?”
段叙放下手机。
舒澄把手伸进口袋里,碰到那张被叠起来的纸,鼓起勇气问:“我是不是,忘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段叙眼底涌过说不清的情绪,他撇开眼,视线落在舒澄放在方几上的玻璃杯。
雾气在杯壁凝结成细小的水雾。
“没有。”
他的否认,反而让舒澄确认,她那次住院,一定跟段叙有关。
那段时间她经常记备忘录,如果说是看到备忘录跟自己记忆不一致,产生晕厥,跟这张被撕下来的实验数据记载的也相符。
她拿出那条手链,璀璨的光芒在二人之间闪过。
“那这条手链,你怎么解释?”
段叙:“也许是你在美国买的。”
舒澄:“段斐说是你送的。”
段叙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条手链,张姨说过的话响彻在他耳边。
病人知晓自己的病情没关系,但现在的情况是她只要看到跟记忆不相符的地方,就会受到刺激,长久下来对大脑肯定会产生损伤,到时偶发性失忆变成经常性失忆也未可知。
他启唇,“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吗?”
“有,怎么没有。”舒澄坐的离他更近,盯着他弧度扬起的眼尾,分明的情绪从里面挣脱,下一秒又被他的眨眼轻松掩盖。
“段叙,你是什么时候送我这条手链的?”
没有回答。
舒澄追问:“是不是大一,在伽江陪你过生日那晚?”
没有回答。
在她紧锁的视线之下,段叙唇线绷直,良久道:“段斐记错了。”
“……记错了。”
“我已经知道自己会失忆的触因了,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那一晚在我的记忆中是什么样子吗?”
“那晚你说把我当亲姐姐,还问我,如果你在宜大有喜欢的人想追,我会不会帮你。”
舒澄嘲讽地勾起嘴角,在笑自己大脑编纂出的这个莫名其妙的记忆。
但她逐渐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这是自己当时担心的潜意识,她的大脑只不过把潜意识变成了她记忆里的‘现实’而已。
她认真地看着段叙,“所以,真的是段斐记错了吗?如果她记错了,那是不是代表你真的只把我当亲姐姐?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
“段叙,真的是你姐姐记错了吗?”
手链在舒澄手里微微摇晃。
将天花板的水晶灯切割成碎灿的光芒。
段叙将头撇开。
紧绷的下颌角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舒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起身,“那好吧,我知道了,就当段斐记错了吧。”
她走到门口,心脏像在雪地里反复摔淘了几百遍那样冰凉。
就在她的手搭上门把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逼近,然后一条结实的手臂将她揽入坚硬的怀抱。
那瞬间,像溺水之人捉住浮木。
远徙之鸟得望绿洲。
像极夜迎来第一抹光亮。
是挣扎过后的难以割舍。
段叙的脑袋搭在她脸侧,呼出的气息是温热的,像他端来的那杯水上面浮起的热气。
“我从没。”
“把你当亲姐姐。”
他让她转过身。
舒澄亦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弧度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眨动的睫毛,看他眉眼之间流转消失的冷峭,看他那双眼逐渐攀染上温柔又真挚的情绪。
“不论你忘记多少次,我始终喜欢你。”
舒澄缓缓抱住他,感受他身上每一寸气息。
不知明天是否会遗忘,现在她只能将他说话时的口吻全部刻在心里。
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肩胛,无法克制地用力,似要将怀里的人融入身体。
舒澄被他抱着,呼吸困难,她微仰起头,“所以你把技术卖给研究所,是为了我吗?”
段叙闷闷地嗯了一声。
还没平息的情绪又被浪潮掀起。
她眼眶酸酸的。
“段叙。”
“嗯。”
“我今晚,不想回家了。”
…
四十分钟后,舒澄面红耳赤的躺在段叙的床上。
她发誓不久前刚说出的那句话没别的意思,所以段叙为什么又去洗了一遍澡???
眼下刚出浴的男人穿的到规矩,纯黑短袖,纯黑居家长裤,靠在门边勾着笑擦头发。
舒澄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其实我可以睡客房。”
她就是想在段叙身边而已。
段叙嗤了声,把毛巾放回原位,步子散漫地走到床边,“客房只能留给客人,你是客人吗?”
舒澄上了贼床,她一回生二回熟,身上穿着段叙另一件白短袖,他裤子大,腰很松,索性把他的短袖当成连衣裙,此时被他赤裸裸的目光衔着,藏在被子里的两条腿很没安全感的搭在一起。
“……应该也算客人吧。”
段叙弯腰,手撑在舒澄身边,宽肩压下来,带了不少压迫感,却不是凌厉的,而是酸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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