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约
过了初七,这年算是过完了,街上尽是返程的车流,路边红灯笼灰扑扑的,也不知到了晚上是不是会接触不良地闪个不停。
看导航上显示那公园还有些远,南肆左右瞧了瞧,恰好一辆顶着“无客”二字的出租车朝这驶来,他挥了挥手拦下,上车后给司机报了地方。
司机大叔应该就是附近人,听了这位置,爽朗一笑说,“小伙子跑这么远逛公园啊?”
低头正给温倦迟发消息的南肆:“……”
问得好,下次别问了。
南肆不是很想理,但后视镜折射过来的那道视线太过热情,他顿了会,消息发出去后才信口胡扯了句,“那个环境好。”
他本意是想让大叔别说了,但大叔是一点没听出他的敷衍,还看着前面点点头,颇为赞成地说,“那确实不错。毕竟是医院旁边嘛。”
“医院?”
本以为大叔要说“小伙子眼光真不错”的南肆一下正经起来,莫名地觉出些不寻常却又熟悉的感觉来。
不寻常还能理解,但熟悉是为什么?
南肆捏着一直没动静的手机,想了会就顾不上了,开始担心起温倦迟来。
见面是昨晚临时定的,定在今天,却并没有说碰面的时间,温倦迟让他什么时候睡醒了过来就好。
但南肆对自己的起床脾性还是了解更深刻的,自然醒这说不准的事,当然不能冒险。于是他定了七点往后好几个闹钟,终于在最后一个闹钟响的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
醒后,他给温倦迟发了很多消息,一时说自己准备出门了,一时问他去了没,但都没有得到回复。
他不担心温倦迟失约,他怕他出事。
因为好几次电话,他都能听见对面隐隐约约的争吵。虽然每次温倦迟看起来都很平静,见他皱眉,还会捂住听筒让他别听。但有些事越平静,越让人忧心。
“大叔,麻烦快一点。”南肆忍不住催促。
大叔一听,心也跟着提起来,“怎么,家里有人住院了?那应该去医院啊,小伙子我这就送你去。”
说着,他一脚油门,车速明显上来了。
南肆:“……去公园。”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压着限速那线缩到了二十多分钟。下车的时候,副驾驶的车窗被放下来,南肆看见大叔朝他摆了摆手,说,“小伙子快去吧,祝好运!”
虽然不明白去个公园有什么好祝的,但南肆揣着的其他心思还是被戳中了,于是大叔就见一路脸色都不太好的少年很轻地勾了下嘴角,说,“谢了。”
公园入口,南肆本来还不是很理解大叔的“医院旁边公园环境好”这个逻辑,但此刻,他看着四处穿着病号服溜达或是闲坐的人,一下就明白了。
正好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病气被驱赶藏匿,如果不看那蓝白条纹,你会以为他们的生活很闲适幸福,毕竟为生活忙碌的人这会要么已经在工位要么在挤公交地铁。
手机依然没有动静,公园又很大,他直觉温倦迟来了,但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
只能一路找,有时候还会碰上岔道,难度直接又上一个等级。
而他找的时候,那种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就像自己曾经很多次来过这,虽然不记得了,但些东西还是留了下来,在转瞬之间从眼前闪过。
路过一个湖边凉亭的时候,闪过的画面拉长了些,但并没有内容,像是复制粘贴。
那一刻,南肆想到了医院。
一查,是他小时候去过的那个。
那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记忆都是模糊化碎片化的,想不起昨天做过什么,也不记得接下里要做什么,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似乎一直在发呆。
至于在哪,想不起来。
而这些他当时也没有意识到,还是后来自己闲得无聊琢磨的。
所以虽然不记得了,但他应该是来过这,在住院看医生的时候。
但等继续往前走,不远处终于不再是花草树木和湖泊的时候,南肆又觉得熟悉感并非只源于他来过这。
好像还有些什么,潜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他看过去是一片雾,继续走,到那片有滑梯,秋千以及各种娱乐设施的沙地时,雾倏地散开。
他看见了温倦迟。
周围没什么人,温倦迟坐在秋千上,脑袋靠着吊绳,看样子是睡着了。
南肆揪着的心一下子松开,瞬间找不到人的酸涩感漫上来,又被近乎于失而复得的暖流抚平。
他在原地怔了会,刚擡脚想过去,余光里一个小孩猫似的跑过来,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他的腿。
南肆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和棉袄里面那身病号服:“……”
这小孩该不会从精神科跑出来的?
南肆有些怀疑:“欸,小孩,你干嘛呢?”
“不能过去。”小孩说着,抱得更使劲了。
“为什么不能过去?”南肆低头看着他,“小孩,擡头说话。”
小孩闻言擡起头:“有个哥哥在睡觉。你过去会吵醒他的。”
哥哥。睡觉。
南肆看了眼不远处浸在光里的温倦迟,又看着小孩,“这么抱着不累吗?”
“我不会吵醒他的,你先休息会,松开吧。”
“那你站这别动。”小孩眨了眨眼道。
“……好。”南肆暂时妥协。
等小孩放开,南肆蹲下/身,和他视线平齐,小声商量道:“我很轻地走过去好不好?”
“……你骗我。”小孩作势又要拦住他。
南肆深怕他一个熊抱,赶忙转移话题,“你认识这位哥哥吗?”
小孩摇头。
南肆:“那你为什么不让别人过去?”
小孩犹豫了下,认真道:“因为睡好觉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话音间,带着花草和阳光气味的风从两人间拂过。
南肆被小孩单纯的眼神看愣了,半晌才勾着嘴角笑了,伸手摸了把他的脑袋,“你说的对。”
-
“你知道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吗?”南肆和小孩挤在滑梯上,两人手里各那着根糖葫芦。
南肆总觉得这画面很熟悉,但细想却抓不住。
小孩刚咬下一口,猝不及防被酸得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南肆看得好笑,还要在旁边说,“不准随地吐。”
小孩瞪他一眼,等酸劲过了,他低头看向秋千上的温倦迟,说,“我天还没亮就醒了,溜出医院的时候天也就微微亮吧。”
他没有手机,也忘了带电话手表出来,所以只能这样推算,“公园和医院其实是连着的,我溜出来后就往这里跑了。也就十几分钟吧。”
“反正我到这的时候,哥哥已经在了。”
“睡着了?”南肆问。
“嗯。”小孩回忆了下,“但应该睡得不是很好,估计是冷,等太阳出来了才好一点。”
天微亮是六点多,到这也不过七点。
那温倦迟……
南肆突然有点想不下去,这人还是单薄的一身,虽然套着棉服,但里面肯定只有一件,这里又四面透风,不冷才怪。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小孩问:“你和这位哥哥认识?什么关系啊?”
“认识是认识。”南肆偏过头,“但你要知道我们的关系做什么?”
“关系好就可以过去了?”
“嗯……”小孩挠了挠脑门,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耸着鼻尖好一会,才道,“那得关系很好很好才行。”
“很好很好是多好?”
“嗯……”小孩想了想,“举个例子吧,我有时候睡不着或者做噩梦,妈妈抱着我就好了。”
“知道了吧?得这个关系才行。”
南肆故意问:“那不是只有找这位哥哥的妈妈了?”
“当然不是!”小孩急了,声音一下没控制住,反应过来后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瓮声瓮气道,“就是、就是……”
“你得喜欢这个哥哥才行!”
小孩说完觉得很有道理,却见面前这位哥哥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怎、怎么了?”小孩磕巴着,突然有点怂。
“喜欢他就可以过去?”南肆歪了歪头问,眼里笑意更深。
“……”这位哥哥有点不对劲,小孩心里想着,还是坚持己见地说,“是、是。”
“早说嘛。”南肆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你……”
“嘘。”南肆食指放在唇边,轻声说,“听见有人喊了吗?”
“嗯?”小孩不明所以,下一秒,一声“小南”破风般传了过来。
“!”
“我妈!”
“欸。”南肆揪住想躲起来的小孩,笑,“你还和我小时候同名?”
“缘分啊小孩。”南肆把人摁在原地,“别跑了,快去找喜欢你的妈妈吧。”
“我——”
南肆捂住他的嘴:“嘘,你再不去,哥哥该被吵醒了。”
“……唔去。”
“好,快走吧。”南肆朝他挥挥手。
小孩:“……”
他三两下下了滑梯,然后一顿跑,把他妈拦在了沙地外。要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位哥哥站在睡着的哥哥面前,俯身看着他,似是察觉到什么,朝自己这扫了眼,然后又笑着挥了挥手。
“……”小孩一下扭回头,“妈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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