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遥远天边悬着最后一抹幽蓝,天坠落海中,沿岸霓虹流光灿烂。
机场大厅灯火通明,不断有人推着托架来去,上面大部分放了不下三个行李箱。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喊叫。落进偌大而嘈杂的大厅,却是再平常不过,除了当事人火急火燎,没人会注意,顶多近一点的瞟几眼或看个热闹。
每天都有人来,每天都有人离开。热闹的机场大厅在夜里倾泄着冷清的光,黯淡于出入口那一小片地,再远点,便是城市的灯火了。
芜城机场并不在郊区,离火车站都不算远,往最热闹的海边去坐地铁也就一个多小时。
朝向海的那边,A1出口。
渗着凉意的光里走出来一位目测身高近180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色,因为逆光站着,冷肃苍白的面容不甚清晰,但也勾勒出那流畅而凌厉下颌线条。他一手虚握着行李箱拉杆,露出的腕骨冷白到仿佛失了生气,冻住似的,只在脉搏处有那么点青紫色的微微凸起。
周围不断有人推着行李箱经过,面前路上出租车走了一辆又一辆,唯独男人站在一边,如夜一般黑的眸落不进光。他模样还是少年,却因着那双深沉到哀伤的眼,还有黑白对比下潜藏的惊心动魄,让他成了如今这般样子。
但此刻他无声站在那,半敛的眸不知在看什么,偏长的如墨般的发在风中凌乱,显出那么些舟车劳顿后的疲累来,坚不可摧的冷肃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暴露出一点颓败的内里。
一拨人已经走完了,闪烁的车灯载着期盼向四面八方去。男人又站了不知多久,透着些迷茫的目光忽地定了定,似是想到什么,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温倦迟。”他沙哑地开口,一阵风恰巧拂过遮挡的发,像是听见这么一声,想看看如今的故人。
电话那头似是被这自报家门惊了下,然后一连串的砸过来。
“……”
温倦迟拿远了手机,突然有点想调头回去的冲动,但又想到并没有地方可去。他前些天刚回国,落地是当初离开的地方,他呆了两天,什么事都没却怎么都合不上眼,许是近乡情切,又发现物是人非。
曾经的人都不在了,街边那家店玻璃落了厚厚的灰,当初四季开花的庭院也已蒙尘,木门残破地往下坠,稍稍用点力推都像是会整块垮掉。只是意外的,他走进去,看见了夏花在风中摇曳。
那瞬间,一切恍如他回到这片老城区,走过曾同那人走过的街道,道边景色依旧,树荫遮蔽,浮光流淌,好像岁月有情,并没有带走什么。
那天,他坐在院子里,行李箱远远放在一边,失神地看着那一片花在风中荡来荡去。太阳落下了,暮色四起,黑暗从遥远的地平线蔓延开来,很快便将这座城市淹没。
那是他回来的第二天,一个残破的美梦。
第三天清早,他带着唯一的行李,推开木门走了。他这一趟没有碰见任何昔日的人,无论熟与不熟,却不曾想走的时候,碰见了宋老头。宋老头更老了,但看上去依旧精神。帽檐遮住他的眉眼和大半侧脸,宋老头往他来的方向走,即便眼神好,过了这几年也很难认出来。
宋老头走远,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老头进了他方才出来的院子。
那些花——看来是宋老头养着啊。
第一缕晨光照过林间时,温倦迟走了。
他刚去国外的时候状况不是很好,温成的反扑让他烦不胜烦,这人像是已经不满于把他送出国,设计切断了他与国内的所有联系,也不像其他富人送孩子出国是为了镀金,温成更像是想把他弄死在国外,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所收敛,直到一年多过去那些小动作才渐渐变少。
所以他回国没人知道,当下要走,也是真不知道该去哪。当初电话和微信全换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南肆。第一个存下来的,也是南肆。四年来没联系的,还是南肆。
即便知道这个号码对于南肆而言只是个陌生人,逢年过节或是生日的时候发一句祝福可能都不会被注意,但想到有被回复的可能,他居然怂了。他想自己不配得到那份温暖的,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给自己机会。
但在那些特殊的时刻,他都会用一整晚,去写一封寄不出的信。
那天温倦迟到了机场,漫无目的地在便利店坐了一上午,最后订了前往芜城的机票。当初他离开的时候被尤朗知道要出国,这人二话不说把自己所有联系方式写了个遍给他。他当时不甚在意,但也接了过来放好。
不成想去了国外,竟成了和国内的唯一联系,几年下来还欠了尤朗几个人情。
于是温倦迟摁下想挂电话的冲动,打断尤朗的叽叽喳喳,说道:“位置发我,等会过去。”
海边,白花荡上沙滩,风携着潮声,像是从远处迷茫的雾后吹来。
这会晚上八点,相较于黄昏的时候,沙滩上人没那么多。即便尤朗不喊那一嗓子,南肆浑身的懒劲也支撑不了他走多远。而如果他想走,尤朗就是上手也拦不住。所以说这人多少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酒馆出门右转,距离两百多米的地方,南肆盘腿坐着,海水漫上来的时候,最高便止于他身前。在他身后,路灯坏了几个,两边光落过来,唯独他身后被阴影覆盖,而他处在阴影的边缘,与光交界的地带。
一切朦胧不明的时候,情绪会肆意滋长。
南肆手肘撑着膝盖,苍白的指尖捏着玻璃杯沿,食指上那一抹红痕未消,晃出来的酒液坠在上面,顺着指节往下淌,微微的光斜着落过来,玻璃杯像是盛着碎光,好似旖旎。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它度数不高,但多起来也醉人,还胀得胃难受。但对现在的南肆来说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在桌上的时候他甚至没觉得头晕,这会可能是吹了风,身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想到以前喝完酒都是直接往床上一躺睡觉的,南肆忍着愈发清晰的胃疼喝完最后一点,把玻璃杯往旁边沙子里一杵,手撑在一边,曲起一条腿上身就要往后倒,但在感受到一阵子眩晕后倏地坐了回去。
他不想弄一身沙子,麻烦。
不过坐着确实累,风往衣服里钻,南肆觉得热,被这么吹着又感到冷,一番较量下还是裹紧了衣服,然后挑了个勉强舒服的姿势。他头垂着,没去看夜色茫茫的海,因为这样的海他其实看过很多次,连耳边的声音都没什么不同,只是风大了还是小了的区别。
他不看海,只看着脚边无声湮灭的白花,光照不到他的脸,依稀勾勒出后颈柔和而脆弱的弧度。
半晌,仿佛静止的人动了动,幽幽的蓝光亮起,照亮南肆稍显痛苦的神色。
他想,今天失控了,不该在外面喝这么多酒的。手上凝滞地点进短信,杂七杂八的信息都在通知消息里,通知消息
消息简短,不用点进去也能看见。时间是三年前的冬天,那一天开始的零点,也是上一年结束的零点。
那天是他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
消息说:生日快乐。
他对这个电话号码毫无印象,但莫名的,看到那句“生日快乐”时他笑了,然后喝了很多酒,醉得时候回了句“谢谢”。
等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他看着那句谢谢,最后把它删除。
于是不点进去,屏幕上显示的依旧是“生日快乐”。
是他吗?
南肆想过很多次,后来便不去看了,只是一直留着。但每每意识不清的时候还是会拿出来看,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着看着,觉得没那么累了,可以站起来,等站稳了,那阵眩晕劲过去,他开始恍惚。再等到坐上出租车,他才想起要跟那仨说一声。
四人间也有个群。南肆在群里说累了先走了,顺便让尤朗先替自己赔一下那个被遗忘在沙滩的玻璃杯的钱,然后就闭目养神了,结果不知是酒劲作祟,越养越糟。
南肆走了,酒馆里挂钟上时针已指向九点。
林丘和唐明夜本来是想瞅瞅那位来找尤朗的帅哥的,但也没特别大兴趣,毕竟在他两心中南哥第一,迟哥在的话并列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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