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不胜其烦,接过药碗一口全干了。
“行了吧,”她无比烦躁,“都出去,我睡觉了。”
……
姜雨开始卧床休养。
孟留真点了个小炉子在门口熬药,一柄扇子扇得烟熏火燎,千辛万苦熬出来的药,姜雨不喝。他一劝,姜雨必要反唇相讥。她挤兑人的话那叫一个荤素不忌的难听,每回都把孟留真这么个体面人说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他只能把药碗交给阿狗,阿狗比他好点,收获的是一个简单粗暴的“滚”字。
身上不舒服的人脾气格外差。
她以前天天巡山,现在待在家里,心情糟糕。
除了他们俩,山上其他喽啰更不敢触霉头。
药一天不间断地熬着,阿狗要帮忙处理山头的大小事,又得去食堂挑三姑奶奶爱吃的饭菜,根本看顾不来。孟留真主动来熬药,正好帮了他的大忙。
两人成了姜雨手底下的难兄难弟。
偶尔五爷来救急。
两人每次都如释重负。
姜雨待五爷,尚且保留了几分礼节。或许是拜把子的兄弟,得给点面子。五爷端药过来,她从不骂人,偶尔听他絮叨得烦躁,也顶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五爷看她人躺得都憔悴了,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会,我在你才肯吃药。”
姜雨毫不客气地回敬他:“倒不必如此自恋。”
五爷笑道:“再这样,我只能收拾铺盖在你这儿住下了。”
姜雨道:“我会喝的,别来了。”
此后,姜雨开始正常喝药。五爷还是来。三个人分工明确,孟留真熬药,阿狗去饭堂拿食盒。五爷陪姜雨喝药吃饭。他们说一会儿话,姜雨心情就会好一点。
这药必须饭前喝,喝完嘴里苦涩散不掉,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姜雨不想喝。她总觉得没必要,自己多吃两碗饭恢复得还快些。现在天天吃药,饭都吃不下了。孟留真摘了一包树莓,放在她手边,道:“吃这个,是开胃的。”
姜雨看了孟留真一眼。
孟留真天天挨骂,没指望得到姜雨的回应。
他习惯放下东西就离开。
有时候五爷陪姜雨吃饭,孟留真就坐在门口,一个小板凳上,捧着一碗饭默默地吃。晚上熬完最后一剂药,他回去睡觉。第二天天没亮再过来。阿狗都没他勤奋。孟留真起初是怕姜雨死了,而后看着她身体恢复,心中忧虑放下。有时候也会冒出再次逃跑的念头。三姑奶奶这样是没法骑马的。他逃跑,也许会成功。
鬼使神差的,他往药里放了一点药。
可不知什么原因。
姜雨一闻就闻出来了。
“孟留真。”
孟留真脑子里警铃大作。
姜雨问道:“你给我熬药,就是为了往里面下药?”
孟留真夺碗而出,有点后悔,“我再去熬一碗。”
他也觉得趁人之危非常不道德。
姜雨愣了一会儿。
她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越咳越痛。她本想平躺下来,手却撑到了床沿。人失去重心,翻滚到床下。跑到外头的孟留真听到了动静,中途折返。回来一看,发现姜雨摔得都爬不起来。他顾不上其他,忙过去把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放回床上。待到把手从她腰后抽走。姜雨忽然回魂,不知哪来的力气,掐住他的脖子。
三姑奶奶说得对。
她就算半身不遂,也能一只手把他掐死。
孟留真保持着弓腰的姿态,被她拿捏命脉,一动不动。
孟留真道:“我错了。”
姜雨眼神里淬着刀子。
孟留真眨了眨眼睛:“没有下次了。”
姜雨盯着他,沉默良久。最终松开了手,没有真的掐死他。
她强行克制着咳嗽。
孟留真:“你还好吗?”
姜雨:“我死了,你应该很高兴。”
“我……”
他没有这样想,但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阿狗另外调了两个喽啰来熬药,顶替孟留真的位置。大概是姜雨不想看见他,他以后不用起早贪黑再过来。孟留真待在自己的屋里,突然成了闲人,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收拾笸箩,里头全是断裂的线头,缠在一起。他坐在门外慢慢捋,越捋越乱。待到太阳下山,也没理出个头绪。
深夜阿狗才回来,阿狗问他:“你为什么总要惹三姑奶奶生气?”
孟留真道:“她喜欢生气。”
“放屁,三姑奶奶从来不爱生气。”
“她脾气大我也没办法。”
“脾气大和爱生气是一个意思吗?”阿狗道:“脾气大是针对别人,爱生气是跟自己较劲。你惹到她,她把你打一顿,那很正常。你惹了她,她连你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居然在那自己生气。真是见鬼。今天五爷过来都不好使了,晚饭都没吃。”
“没吃饭吗?”孟留真道:“我去看看。”
“别去,她睡了。”
“我明天过去看她。”
……
“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
“你出去。”
“你气我,没必要作践自己的身体。”
“出去。”姜雨对他只有这么一句话。
“上次是我做的不对,”孟留真辩解道:“可我下的药没有毒。”
“这么说,”姜雨皮笑肉不笑,“我该谢谢你了。”
“我们谈一谈吧。”
孟留真思索良久,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
他终于下定决心,开诚布公,都说出来,“我不能一直待在山上,欠你的银子,我日后会一笔一笔还清。我用钱买我的命和自由,你不能一直圈着我。阿狗说你对我好,说这山上几百个土匪都没有我这样的待遇。可我需要的是自由。我得回去。”
“若我不准呢。”姜雨扭头看他。
“我会不停地跑。”
“跑回孟家,继续做你的二少爷?”
“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孟留真道。
“对,你是少爷,”姜雨缓缓收回了目光,“不该和土匪混在一块。”
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孟留真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再也不必伪装、忍耐,开诚布公。一个人禁锢着另一个人的自由,本就罪大恶极。可不知道为什么,孟留真听到姜雨的回应,却觉得,她似乎有些失意。姜雨躺在黑暗中,视线追随着孟留真的步伐延伸过来。而当孟留真一回头,那线就断了。
女土匪为什么会失意?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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