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
有一位病人闹急病,来请何大夫。何照月二话不说,收拾好压箱,准备出远门。病人家在三十公里外。来回做牛车得要个几天。还不知道一时半会能不能治好。何照月照旧将儿子托付给邻居田姐姐,嘱咐儿子要听话。孟留真自然是听话的。
自那位“父亲”客人走后,孟留真日日纠结。他怀疑自己真的成了母亲的负累。如果没有他,母亲还是那个居无定所。悬壶济世的圣手,无须扎根在此,每每出诊,长途跋涉,奔波劳累。好不容易救治完病人,还得想办法尽快赶回来,免得他一个人在家出现闪失。
母亲的职责和医者仁心不相违背,可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母亲只有一双手脚,怎么忙得过来呢?孟留真自幼看着母亲艰辛操持生计,配药到半夜,连饭都顾补不上吃。
是不是送走自己,母亲能过得轻松一些?
孟留真感觉到一种无奈的酸涩。很多东西,都超过他这个年龄的认知。他无法想象自己离开母亲,一个人如何生活。也不知道陌生的父亲会不会接纳他。他飘荡世间,像根芦苇,无依无靠。
父亲有自己的家,母亲有她的医书和病人。
他有什么呢?
孟留真抱着自己的枕头,来到小雨家。小雨还没睡,他在院子里对着稻草人练习自创的打狗棍法。手起棍落,劈砍勾折,稻杆碎屑飞得到处都是。田姨骂小兔崽子赶紧收拾干净睡觉。小雨大声说知道了。见到站在院外的孟留真,小雨打开篱笆围栏。
“你娘又出远门了?”
“嗯。”孟留真点头,道:“我一个人住有些害怕。”
“我不是给你做了一把木刀吗。见到鬼,就捅死他。”
“我不是怕鬼。”
“那你怕什么?”
“……”孟留真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害怕的是,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睡着的时候没人,醒来也没人。就好像整个世界都遗忘了他。所以他迫切地想要看见小雨。
他还想和小雨并肩躺在一张床,手拉着手。这样,心就不慌了。但不知为何,田姨给他拼了一张小床,让他睡下。田姨还是那副和善的语气,“你们都长大了,不能再睡到一张床上了。各睡各的,这儿也宽敞,省得踢被子着凉。”
“好的。”孟留真习惯性点头。
他没多想,他知道田姨善良热心,绝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能住在这,看到小雨,已经值得感激了。他还能奢求什么?理智这样想,可孟留真那晚辗转难眠。小雨早已睡去,他能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似乎又不仅仅只是桌子。
到底是什么呢?
孟留真苦思冥想,想不明白。
随着年岁渐长,一些没有由来的禁令浮出水面。他不能再随便牵小雨的手,不能捏他的脸。小雨换衣裳需要回避。从前亲密无间的关系被生生隔开一道。村里的小男孩们经常成群结队去溪边洗澡。小雨从来不去。甚至因为小雨长得女气,有人管他叫丫头片子。
可小雨是男孩啊。
孟留真十分困惑。
“你为什么每天劈稻草人呢?”
“我在练习刀法。”
“练刀法做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我要赚大钱,当然要练好真本事。”
“这样能赚到钱吗?”
“当然,”小雨道:“我上次在山坡上,看到一群马车,几十个人。马车上堆满宝贝。那些人负责押镖,跑一趟能赚十几两银子。”
“这么多钱?”
“他们提着刀,吃酒吃肉,都是公家出钱。还能走南闯北,见外头的大世面,多威风啊。那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以后也要和他们一样。”
“你怎么会知道?”
“昨天他们在村长家里歇脚,讲一些奇闻,好多人去听。我也去了,他们说前面那个镖去了西域。那地方全是沙子,夜里还有狼,没床,人就睡在沙子里。白天再跟拔萝卜一样把人拔出来。沙漠里埋着金子和骆驼的头骨。你知道什么是骆驼吗?”
“不知道。”孟留真茫然道。
“就是一种很大的马,背上有两个鼓包,里面装着水。沙漠里很干。长时间喝不到水,就用这个解渴。”小雨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铃铛,“这个叫驼铃,有个伯伯送我的。等我长大,我就去找他,一起押镖。”
驼铃声清脆响亮,载着漂泊四方,仗剑天涯的梦。小雨像只抓不住的鸟,也注定要飞走。孟留真怅然若失。他生命里珍贵的存在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宿命。他们并不完全属于他。
“小风,从今往后,你就是孟家的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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