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房子
一晚上睡得十分踏实。
姜雨中途醒过一次,起来喝了杯水。回到床上又沉沉睡去。大概是眷恋着没做完的美梦,趁着意识不清醒,重新钻回去。只是不知怎么断了片。翻来覆去地躺到下午。她从床上坐起来,密闭的卧房连空气也变得浑浊沉闷。推开窗户,听到外头蟋蟀响亮的叫声。
家里一个人没有,青兰去学堂了。
锅里留着馒头,姜雨起来就能吃。
腿脚的力量随着骨骼恢复慢慢回到她的身体里。她抚摸断口凸起的骨头,知道永远不会再正回去了。她边啃馒头边在院子里踱步,感受骨刺磨合时产生的尖锐疼痛,从痛楚中寻找平衡。
所有程度的痛,都体验过,都可以忍受。
没有什么能摧毁她。
太阳下的树林随风翻涌成金色的浪,一层一层,从远方推到眼前。她所居住的山头像海岸边的礁石。她是礁石上的蚂蚁。
她咀嚼着甜滋滋的馒头,忽然很想跳进海里。
莫名的冲动顶着思绪跑了个急转弯。
她上山多久了?从春天到夏天,除了那次上坟,没有出去过。她还不知道村里稻田有没有收割,也不知道青兰教书的学堂建得怎么样。道听途说怎么比得上眼见为实。
当好奇压过无聊心绪。姜雨仔细一琢磨,发现这事难度没有那么大。阿狗留了一匹马拴在后头。
她现在是可以骑马的。
决定下来,姜雨从床底柜子翻出一件宽大外袍,披上了,戴上兜帽,另外扯下一块纱巾挡着半张脸。整个人密不透风。谁也认不出来。锁好门窗,她轻巧翻身跨上马,一骑绝尘。
学堂内,孩子们摇头晃脑背诵子曰。青兰坐在明台上,面前桌案摆放着一条戒尺,一沓整整齐齐的宣纸。上面字迹五花八门。她似乎在批改学生的功课,并不满意。甚至看得啼笑皆非,无奈又有些生气,让人好奇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杰作。
批改了一会儿,她擡起头。似有感应般看向窗外。一个模糊的人影从眼底溜走,风起云涌,树叶沙沙作响。
散学后,她抱着这堆功课回到后头一间屋子。那儿是午休的地方,阿狗看她辛苦,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青兰推开门,看见姜雨躺在木床上,手里捧着一把快散架的《资治通鉴》。
青兰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姜雨道:“闲着无聊,出来走走。”
青兰道:“方才我看见你在窗边,还以为看错了。”
“我看见你挺郁闷的。”
姜雨放下手中书卷,隔着浩海书海,目光投向了门口的人,“怎么,这群学生让你头疼吗?”
屋内空间狭小,摆了一张木床,床脚堆满古旧书本。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青兰一边收拾一边搭话,道:“布置功课,让他们写天地日月几个字。今天交上来,精彩极了,一个人有一个画法。”
画和写之间,隔得很长一条路。
姜雨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慢慢来。”
青兰嗯了一声。
“这些书都是阿狗搜集来的?”
“对。”
“怎么这么破。”
“新的贵。”
“他人呢?”姜雨刚刚没在学堂看见阿狗。
“说是屠户家杀猪,他去帮忙。”
“我让他学认字他去关心人家杀猪?”
“上午在听课,他说他忙完就回来。”青兰随口道。
姜雨心想,都散学了还没回来,指不定跑到哪个旮旯里偷懒。这小子能干成什么事?想娶媳妇自己不上心,姜雨变着法给两人拉线,他倒好,人都没影。青兰多半看不上这脑子缺根弦的毛头小伙子。
怎么办,还得自己操心。
姜雨默默叹息。
“你觉得,”姜雨若无其事问道,“阿狗怎么样?”
“他挺好的。”青兰浑然未觉,只当是闲聊。
“他对你怎么样?”
“很照顾,我很感激他。”
完了,是感激。没戏。
姜雨捡起那把散架的书,一个字都看不懂。她眉头紧皱,青兰俯身将她手中书换了一个方向,“看倒了。”正过来看,依稀认得只言片语,连成句还是鬼画符。姜雨选择放弃。读书人自有一番傲气,怎么看得上大字不识的混混。姜雨是大混混,阿狗是个小混混。
同仇敌忾之心让她生出微妙的好奇。
“那个小何郎中,”姜雨想起一个人,忽然道:“他认字吗?”
青兰手上动作明显顿了顿。
姜雨盯着她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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