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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子(1 / 2)

双生子

有栖川野带他去到的地方, 是明城县郊的田野。

辽阔的星空之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一望无际。凤曲暂别宣州和瑶城那样雄峻的奇山峭岭,不由得眼前一新。

有栖川野攥着他的手腕一路风驰电掣, 沿河而行, 倏忽穿进了一段支流所在。支流中怪石嶙峋、鱼虾寥寥, 水流清澈得仿佛随时可以饮用。

就在凤曲心生疑窦,渐渐好奇起目的地时, 有栖川野拉着他,忽然停住脚步。

他屏息凝神, 左右张望一会儿,掏出了一片叶笛。

叶笛声袅袅如诉,与水声合鸣,惊起树梢眠雀,扑棱棱地扇翅, 又如一片沉沉的击鼓。

“这是哪里?”凤曲怎么看都不觉得穆青娥会被关在这里,渐渐提起疑心,握剑的手也紧了一些。

有栖川野只是吹笛,凤曲再想开口时,便听得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

凤曲猛地拔剑:“什么人?”

该死,他被有栖川野骗了吗?这里竟然设了埋伏,是想杀他,还是想用他勒索别人?

凤曲心思越来越沉,几乎想要立刻夺过有栖川野,拿他来做人质。

他也差点就这么干了。

好在那阵脚步的主人抢先一步,穿着一身穿林而来, 被枝丫割得褴褛可怜的麻布衣服。凤曲还没开口,来者脚下趔趄, 砰地砸在地上。

有栖川野停了笛音,对凤曲说:“这是,偃师。”

凤曲怔忡一瞬:“偃师?哪个偃师?”

他看见对方艰难地爬起,灰头土脸,好不可怜。青年身上携带着阿珉说过的,偃师珏所有的香料气味——但已经淡薄得几近于无,和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完全不能匹配。

偃师缓缓擡起了头,凤曲匆匆扫过,见他不像暗藏兵器的样子,这才上前搀扶一把。

他不小心触碰到偃师的伤口,后者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躲开凤曲。

凤曲问:“你是谁?”

偃师低头抽搐似的呼吸着,随后,擡起双手,拨开了挡脸的两边鬓发。他只是看着狼狈,其实衣着发冠都很精致。

像是因为不胜脚力,又不得不独自前来这么偏远的郊外,所以显得劳累孱弱——而当那张脸呈至凤曲眼前,凤曲也不禁一愣,脱口道:“偃师珏?”

他顿了顿,想起偃师珏之乖张暴戾,急忙改口:“不对,‘玉衡’大人。”

“偃师珏”的眸中却蓄起大片的水雾,紧抓他的衣袖,噙着热泪重重地摇头。

凤曲不解,“偃师珏”又急喘起来,松手开始飞速地比划什么。

那好像是聋哑者会用的手语,可凤曲不曾见过,也看不懂他的深意。凤曲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有栖川野,却被“偃师珏”猛地一拽,他发现了凤曲不通手语,眼中悲色更甚。

他明显有冤屈要说。

可是急出满头大汗,依然是对牛弹琴。

凤曲也跟着急了起来:“你会写字吗?不然你写在地上……”

他说着就把自己的剑递了过去,让出一片地来:“喏,你写这里。”

阿珉:「你把剑给他,他打你怎么办?」

凤曲:“咦?”

好问题。

更好的是“偃师珏”大概不通武艺,举着杀伤力十足的剑出神许久,动作明显生涩,不知作何是好。

但他很快想到了表达的办法,双手奉还宝剑后,“偃师珏”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两只小偶。不知是皮料扎的还是别的什么材质,总之小偶上绘了彩衣和脸面,四肢和头部带有细长的丝线,丝线末端在“偃师珏”的指尖拴系,动起来活灵活现。

凤曲看得发怔:“你是岳山东坊的那个——”

“偃师珏”点了点头。

他要说的还不止于此。

月光下,两只小偶循着“偃师珏”的操控灵巧地动作起来。它们二人形貌和表情都很肖似,只是一个蓝衣,一个白衣。

不等凤曲发问,小偶已然相偕朝他走来。

夜风四起,黄土作掩。

蓝衣的那个忽然换了哭脸,委顿着任由沙土掩埋,白衣的逆着风想去捉他,风中却响起嘈杂的人声,听不到具体,但能感受到人声中不加掩饰的轻蔑和鄙夷。

风把两只小偶吹得各据一方,再不相见。蓝衣的就此扑进地里,奄奄不知死活;白衣的则顺着风走,换上明媚的笑脸,风里又响起哗啦啦翻书的声音。

而这些声音都是来自“偃师珏”的模仿。

这等口技,凤曲叹为观止。

短短几息,他就看出了这两人恐是双生兄弟,然而一者备受器重、光明磊落,另一个就跌落尘埃,无人过问。

声籁骤停,“偃师珏”t又仿出另一道清朗的笑声。

仿佛从天外来,白衣的小偶仰视许久,如蒙神诏,蓝衣的却从土里爬出,哭脸换作怒容,眼角勾出鲜红的泪痕。

最后换成白衣的小偶蛰伏黄土之中,蓝衣小偶一抖,换成一袭清俊出尘的白衣,恸哭与悲怒都被压下,他的面上呈出和白衣小偶毫无二致的笑脸。

抖去灰尘,他站在白衣小偶最初的位置,周围没有了戏谑和嘲讽,也没有了那道令人心神向往的笑声。

“偃师珏”停下偶戏,脸上泪水斑驳,来不及解开两偶,他的身体一软,跪扑在地久久只有哭声。

凤曲算是看明白了,问:“你是白衣的那个?”

“偃师珏”点头。

“他取代了你的身份,他不是偃师珏?”

“偃师珏”却一僵,艰难地摇摇头。

他用手指在地上书写:「我们都是偃师珏,但家中只承认一个偃师珏。」

凤曲神情复杂,却完全理解了这场纠葛。

是什么前提暂且不论,事件伊始,就是偃师家族出生了一对双生孩子,但只愿承认一个。他们选中了白衣——也即眼前这个“偃师珏”后,就把另一个隐藏起来。

时日渐久,“偃师珏”习得了偃师真传,满腹诗书、春风得意,被藏匿的孩子却嫉恨非常,暗中筹划着自己的复仇。

再后来,复仇成功的孩子摇身变成了“玉衡”,而偃师珏只得东躲西藏,为了澄清沈呈秋的冤案,才冒险通过云镜生和他联系。

假如眼前这个才是偃师家真正的传人,而秦鹿说过偃师珏曾是沈呈秋的学生,那他想要帮沈呈秋平冤也是情理之中了。

“……好吧。”凤曲捋清思路,“所以,‘玉衡’所作的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可他既然要报复,为什么要留你一条命呢?”

偃师珏沉默片刻,继续写:「他恨我,才要我活。」

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凤曲还是一瞬间领悟了。

“玉衡”轻视人命,别说简单的杀人,他对沈呈秋这个并没有太多交集的外人都近乎虐杀。可以想见,他对自己一母双生的兄弟的恨意和嫉妒,绝不会亚于对沈呈秋的。

真的痛恨到那种程度,轻易让仇人死去,反而是一种心慈手软。

而“玉衡”怎么看都不像心慈手软的人。

“你说不了话,也是他害的?”

偃师珏闭上眼,缓缓张开了嘴。

他的舌头比常人要短一半,萎缩在口腔里,像一条丑陋的肥蛇。这样令人惊叹的口技,却被人为地割去一半舌头……

凤曲不禁拧眉,叹了一口气。

也对。

如果偃师珏天生就是哑巴,那偃师家就不可能训练他了。相反,现在的偃师珏已经变成哑巴,口技还能娴熟到如此程度,可见确实是老天赏饭吃的天才,不怪偃师家会选择由他来传承偃师之术。

偃师珏忽然端正地跪好,朝向凤曲,砰砰地磕头。

凤曲吓了一跳,见他惨白的脸上沾满黄土,又想搀扶,又不解他用意,只好先把人强行拽起来:“偃师公子有话直说就好……呃,直写也行。”

偃师珏擦拭眼泪,俯身书写:

「饥荒时我曾找到一处遗址,但那遗址里边是什么光景,无人得知。但我知道遗迹入口在河道,出口在偃师地宫。他把考生都押在地宫内部,那里戒备森严,绝不可能闯进。现在除了通过遗址潜入,别无他法。」

凤曲皱眉问:“无非是几个人偶,难道都是偃师一族,你不能帮忙驱开吗?”

偃师珏摇头:「那些不是偃师之偶。」

“你是说那些东西都不是偃师家的人偶?那是哪儿来的?”

偃师珏答:「十步宗。」

凤曲的脸蓦地黑了。

-

偃师珏把他带到了所谓的遗址入口。

入口深藏在河水之中,已经被没顶淹过,但偃师珏在地上摸索一阵,不知按下了什么机关,地面忽而震颤起来。接着,河道里怪石改道,竖起一重奇异的障壁。水面浮起一个漩涡,兜兜转转,河水竟都避开了那重xue门,绕道而行。

厚重的石门渐渐展露全貌,老苔斑驳,像一尊伫立日久的守护神。

“等等,”凤曲仍觉不对,“这样帮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其实他内心里还更倾向去和十步宗的人偶硬碰硬。

秦鹿看上去很有办法应付那些人偶,说不定再和秦鹿商量一下,他们根本犯不着去冒犯这处神秘的遗迹。

偃师珏着急地比划手语,有栖川野在旁辩解:“因为……姐姐……”

凤曲:“好了,对不起。”

一个哑巴,一个结巴,两个人凑不出一张嘴。

他真是吃饱撑的指望他们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有栖川野还是执着地说完全部:“……姐姐在找,主人。要把,主人……藏起来。”

凤曲指指那座石门:“藏那里面?”

他不知道有栖川野怎么就那么执着于把自己藏起来,但这扇门也不像说开就能开的,凤曲摆摆手:“只靠我们三个人也推不开这个门吧?我想还是另寻他法,如果你们能给我指路,让我直接去找青娥——”

有栖川野却咬牙上前,凤曲话音一顿,就见他拔/出笛剑,在掌心一割。

鲜血如注垂淌在石门边际,凤曲看得哑口无言,急忙上前制止,却听见奇异的隆隆声。随着有栖川野的鲜血灌溉,石门前的地上竟然渐渐汇出一个图腾纹样。

“神恩的秘密,里面有。”有栖川野注视着石门的动静,低声说着,“主人现在,很弱,遇到姐姐,会输。其他人,都是,人质。主人……又会哭的。”

凤曲僵在原地。

理智告诉他绝不能相信这个来自有栖川宫的扶桑人,可有栖川野所说的一切又如一种蛊惑,让他情不自禁也看向了那扇诡异的石门。

石门迟钝地旋转着,渐渐敞开一条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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