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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利珠(1 / 2)

舍利珠

面对人偶的疾言厉色, 凤曲刚有些气势的剑招都跟着一滞,在半空中散了形,化成一声迟疑的“咦”。

但人偶的剑指着他, 目光呆愣愣的——毕竟只是个人偶。

不待凤曲反应, 人偶又重复了一遍:“剖出来, 它会毁了你。”

「他不是在对你说话。」阿珉道。

凤曲愣愣地反应一会儿:“那他——”

「他眼里的你不是你,而是百年前的倾如故。」

-

如果没有种下“神恩”, 倾如故的传说将永远不会陨落。

壁画叙述着那个遥远而真实的故事,从五人的相识到结义, 再到倾如故和商瑶自愿接受“神恩”,化身应须行麾下不败的神话。

而后,剑指末帝的那天,子蛊对母蛊先天的臣服发生了作用。

在末帝母蛊的操控下,商瑶的箭射向了应须行。

他们在那一刻才知道“神恩”的含义。

商瑶的记忆永远停在战争最惨烈的时候。他不能享受胜利的愉悦, 也认不出端坐在龙椅之上,实现了他们共同的理想的应须行。

相反,商瑶生出了和现实迥异的妄想:

他以为自己的箭射死了应须行,以为自己亲手终结了师弟的生命。

慕钟时将两个同伴带回家中调养,毕生与“蛊”为战。

然而一切都没有起色。

商瑶的疯癫越发严重,他弹不了琴,说不清话,为数不多的清醒都用来尝试自杀。

慕钟时的头发由黑转白,尝过的药草数以千计。她一生不婚,都投入到医治挚友的夙愿里,直到积劳成疾, 一病不起。

倾如故便在此时发现了未央的异常。

为了挽救他和商瑶,未央竟然在暗中联络了逃逸扶桑的世仇。他承诺用一切去交换“神恩”的解药, 哪怕要他带领危楼背叛大虞。

他们毕生的理想险些被未央拱手相让,倾如故又惊又愤,只身前去危楼对峙。可未央的态度依旧坚定:

“‘神恩’一旦入体超过八十一天,除非宿主死去,‘神恩’绝不易主。我从来不觉得大虞比你们更重要,应须行不舍得做,我替他去做,反正这天下,本来就有您和瑶大人的一半!”

倾如故的眼前便似天地颠倒、日月逆悬。

他听见江河澎湃、鸟雀啁啾、雷鸣电闪、战马嘶鸣,万籁入耳,却都汇成一句奇异的呓语。倾如故只觉头痛欲裂,未央的话音忽近忽远,让他听不清晰,却异常地怒火汹汹。

未央的脸庞突然变成了恶鬼;

危楼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

倾如故不受控制地拔/出了剑。

“如故哥哥——?!”

当后世追问起危楼因何衰圮,大多只记得官兵重重围拢了那片废墟。九五之尊一声令下,曾经助他起兵的江湖门派都成了篡党逆贼。

这顶罪名就给了背信弃义的应须行。

所以再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天狂风骤雨,危楼上下血流成河。

危楼两百多人,皆是孤独浪者,也是未央的手足亲朋。

但在“神恩”之前,两百多人,不过是出两百次剑。

倾如故给了未央第一个家。

倾如故毁了未央第二个家。

-

商瑶的自杀成功了。

他的死像一个宣布投降的信号,在无人发现的黎明,得知此讯的慕钟时彻底崩溃。病来山倒,她也没有了和命数抗争的力气。

凤仪山庄遵从商瑶最后的遗愿,举族迁往十三叠凤凰峡。

照剑阁早就在战争的铁蹄下满门离散,倾如故便带着仅剩的十来个人搬去了且去岛。

-

人偶继续教起了剑。

这些天,凤曲就跟着它一招一式地练习,身上的伤痛都被抛之脑后。人偶不会说别的话,只是耐心地教,既不期待他能一步登天,也不批评他是朽木难雕。

凤曲前所未有地沉浸了这片狭窄的世界。

但他仍有自己的不安,他还记得生死未卜的青娥,更别提自己草率地一走了之,还不知道秦鹿、吹玉和五十弦现在如何。

当他学到和阿珉一样的第十五式,凤曲终于忍不住问:“师祖,我非要学完‘醉欲眠’才能走吗?”

人偶缓缓转过了头。

“我想出去看几个人,之后再回来学,可以吗?”凤曲的声音越来越弱,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外面也有我不能放弃的同伴。”

剑锋倏忽间又刺到了他的肋前。

人偶重复说:“剖出来,它会毁了你。”

“……”

好吧,他百年前的师祖的人偶,大概听不太懂百年后的官话。

“八十一天。”人偶突然改了话锋。

凤曲惊奇地擡起头,只听人偶喃喃重复:“八十一天、八十一天……”

凤曲的目光又落在了壁画之上。

随着他的剑法层层精进,石头越落越多,已经现出了全部的壁画。可是按理说,“醉欲眠”一共十九式,他才学到第十五式,壁画里的故事怎么就有结局了呢?

壁画上的结局和且去岛流传的历史也已相差无几。

倾如故到了岛上,整日醉醺醺的。凤仪山庄初时还和且去岛常有来往,但派人问候,总是被倾如故大发脾气地撵走。

凤仪山庄也恼恨,他们怪罪是倾如故去宫里偷出“神恩”,害了商瑶;

且去岛大觉无辜,因为偷出“神恩”的是倾如故,带头种下“神恩”的却是商瑶。

两派各执一词,一面深恨“神恩”,一面又深恨起祖宗们旧时的同伴。

慕家太无能,百年名医解不开一道蛊;

未央太自负,居然想暗度陈仓背叛同伴,反而连累了倾如故蛊病骤发,一发不可收拾;

皇室更是混蛋,他们都沦t落到如此地步,不赶紧施以援手,还在海内落井下石。

当然,最恨的永远是海湾对面的那一派。

直到倾如故也和商瑶一样,尝试起反复的自杀。

他把自己沉进海里、吊在树上、奔进火海、抓蛇咬他,以及最常见也最频繁的拔剑自刎——可每次都被人恰到好处地救下。

壁画中,总出现在倾如故身边的小弟子,和危楼里的少年一样爱穿黑衣。

包括倾如故最后的自刎。

小弟子陪在身边,面色无波。

-

为什么才教到第十五式就没有了后续?

说不定是因为……

他眼前的“师祖”本就只会十五式。

他不是倾如故。所以他的授课只能到此为止。

-

“……师祖,或者,叫您未央前辈更合适?”

江湖上都说危楼曾经最精通易容、阵法、机巧一类的奇淫巧技。

偃师珏口中委托偃师家打造地xue的人,只会是得知故事全貌的、最后的幸存者。

那个人不会是最早死去的商瑶;

不会是病死定州的慕钟时;

不会是棺椁成烬、挫骨扬灰的应须行;

更不会是醉得永无清醒之日,亦无诚恳之言的剑祖倾如故。

凤曲问:“未央前辈,您还是很恨我师祖吗?”

人偶蓦地僵在原地。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重复一两句话,而是连贯且流畅地、充满怨恨地开口:“倾如故,你明明就是倾如故!你有‘神恩’的血,你会‘醉欲眠’,你分明就是倾如故!”

“我不是。我的‘醉欲眠’永远达不到第十九式。”

“你说谎!!”

“……前辈,你知道的,世上只有师祖能到第十九式。”

人偶如癫如狂,抓住了凤曲的肩膀。他的手指犹如铁爪一般,冰冷而坚硬,抓得凤曲吃痛。

但也只是痛而已,它甚至不舍得真的抓破他的皮肉。值此关头,人偶依旧保持着一个前辈、或者说一个善良的人的风度,他怒发冲冠,却不忍伤害任何一个误打误撞来到这里的人。

“神恩”、“醉欲眠”、“第十九式”,它将限制层层加码,只是为了不要滥伤无辜。

它想找到的只有唯一一个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

——倾如故。

它只想让倾如故死在它的剑下。

让它百年的仇恨得以消弭。

让它百年的愧怍得到解答。

“我想问一个壁画里没有提到的问题。”凤曲轻声说,“师祖最后一次自杀时,您为什么没有再救他呢?”

-

他当然得救他。

一如多年以前,他从乞丐堆里救出年幼的他。

只是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从天而降的“如故哥哥”,会成为他这一生最深最恨最惧怕的梦魇。

那把斩尽天下恶徒的宝剑,会夺走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至亲。

“你这孩子,做饭也差一点、杀人也差一点、学剑也差一点,真没办法,以后就叫你‘未央’了吧。”

商瑶笑着打趣:“听着不太吉利啊。”

倾如故哼一声:“吉利不吉利,是给外人听的,自己的名字,自己喜欢就足够了。未央,你喜不喜欢?”

未央仰望着那三个即将改变他一生的少年:“喜欢,如故哥哥取什么我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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