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沉
林淼妈妈把沈言送到电梯,李叔就在一楼的电梯口等着。午休时间人不多,电梯上来得很快,沈言道,“阿姨,谢谢您,我先走啦。”
“再见,”林淼妈妈笑笑,把袋子放进电梯上,另一只手提着热水瓶,“路上小心。”
等见到李叔上了车,沈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忘了拿,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似乎随手放在病房床头柜上了。他看了眼时间正是午休,估计林淼已经睡下了,便没有打电话,决定自己上楼找,“李叔,您靠边停一下,我手机忘拿了。”
“我上去吧,”李叔刚开出来,左右看看寻找车位,无奈周末的医院停车不太容易,沈言说,“我去吧,您停远一点,我很快就来。”
回到病房所在的楼层,电梯门一开,沈言刚转出来就看见电梯对面的开水房里,林淼妈妈正站在那打水。开水从水龙头里呼啸流出,沈言只是听声音就意识到马上就要满了,林淼妈妈却站在那无动于衷,他一边大喊着“小心!”一边快速转动轮椅上前。
林淼妈妈吓了一跳,慌忙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时沈言赶到,迅速关上龙头,否则热水满溢飞溅,她站得这么近,非烫伤不可。
“阿姨,”沈言喘着气,他刚才把轮椅转得飞快,好在赶上了,水只是溅出来了一点,“您没事吧,烫到了吗?”
“我没事,你怎么样?”林淼妈妈着急问,刚才真的太危险了,沈言这孩子还坐着轮椅,万一手再烫伤...她心有余悸,半蹲下身仔细查看沈言,“你没烫到吧?刚才多亏你了,谢谢你。”
“我没事,”沈言伸出手向她展示。确认他没事,林淼妈妈才放下心,长出一口气,“刚才太危险了,这么烫的水。阿姨谢谢你,不过你也要小心,知道吗?”
“知道了,”沈言点头。看林淼妈妈脸色不太对,回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她站在开水机前明显就是在愣神,连水满了都没发现,而且今天在病房时她也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表情,话也没说几句。他试探着问,“阿姨,您怎么了?是林淼...有什么事吗?”
最后几个字,他问得小心翼翼,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害怕一般。不料这一问让林淼妈妈红了眼睛,她停顿了一下,拎起热水瓶,小心地看了眼病房的方向,指指楼梯间对沈言道,“咱们去那说吧。”
轻声推开楼梯间的门,沈言跟在后面进去,林淼妈妈放下水瓶,顾不得其他,在楼梯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我...”她本想为刚才的失神道歉,但一开口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可能是意识到面前的男孩是儿子的同学,她停顿了一下,捋捋头发,平复呼吸,努力对沈言笑了笑,“对不起,沈言,阿姨有点控制不住,我就是...”刚说了几个字,她便维持不住勉强的微笑,实在说不下去,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抽泣道,“我就是有点害怕,我...真的害怕...”
“阿姨...”沈言本就悬着一颗心,此时何尝不理解她的情绪。他转着轮椅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眼泪也湿了面颊,“给您...您别哭。”
“谢谢你,”林淼妈妈接过,用纸巾按住双眼,但沈言的哽咽似乎触到了她泪腺的开关,纸巾很快湿透,她用力呼吸了两下,停了好一会才开口,大半张脸还埋在纸巾里,“对不起,沈言,我不应该这样...”
“阿姨,是林淼怎么了吗?”沈言怕极了,声音都有些颤抖,“他...”
“他没怎么,情况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林淼妈妈连忙道,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我就是看他...看他那么难受,还装作若无其事安慰我,鼓励小卓,我心里实在是受不了,可我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一疗开始他就很不舒服,最严重那几天,他连水几乎都喝不下去。后来不怎么吐了,又开始口腔溃疡,嘴里,喉咙里都是破口。他也想好,努力地吃饭,可是看他吃一点点东西都那么难,唾沫都带着血丝,我实在是心疼...”说到这,林淼妈妈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小淼从小就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这么大一场病,谁能轻易接受,可他从检查出来到现在,自始至终都特别平静,一直都是他在安慰别人,总是说‘没事’,‘不用担心’,可他越懂事我就越心疼...”她呜咽起来,“今天...看小卓准备进仓,我当然高兴,可我又忍不住想,小淼什么时候能配上型,他要是也能进仓就好了...”
沈言想起前几天吴骏业没考好想着破罐子破摔复读,林淼生气时的场景。林淼当时训吴骏业的那番话里充满着不甘和可惜,他们都听明白了。但这话他不敢说,告诉林淼妈妈只会让她更难受。说起配型,他小心地问,“阿姨,叔叔快回来了吗?”
“快了,”林淼妈妈吸吸鼻子,稍稍平复了下来,刚才大哭一场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绪,她感觉好些了,“现在还没到他正常的休假时间,但他们单位已经走了临时手续,下周,最迟下周他爸爸就能回来了,不过回来后还要至少隔离10天。小淼现在免疫力太低了,我跟他爸爸商量过,也咨询了医生,打算让他隔离满14天再过来,保险一些。”
鼠疫,高死亡率的甲类传染病,林淼爸爸所驻国家此时正是疫区,回国后还有一段隔离期。而林淼现在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等待配型和移植,而是需要慢慢等待被化疗药物消灭的正常细胞涨回来,符合移植要求才能进仓。这个过程因人而异,有的人例如付小卓细胞就涨得很快,林淼的血象则一直很低,在化疗过程中甚至还需要辅助输红细胞和血小板维持血象。
不过有回来的时间就有希望,他深吸口气,安慰道,“阿姨,您别太担心,我,贺苳,吴骏业,董老师,还有我们班的同学,我们都在,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们随时都能来。我们都陪着您,陪着林淼呢。”
“嗯,谢谢,”林淼妈妈擦擦眼睛,对沈言笑了笑,“谢谢你,谢谢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了,还这么常来看小淼,真的,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们。阿姨也要跟你道歉,我其实...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不过我...总之,阿姨今天情绪失控了,对不起。”
林淼妈妈说得真诚,沈言眼泪又涌了上来。林淼家在南城没有亲戚,老家的亲朋好友来过一些,配了型过来看看林淼,待不了几天就走了。不过能来已经很好了。最近这段时间照顾林淼的只有她,以及时不时能过来简单搭把手的沈言贺苳他们。她心里很感激,也因为最近的相处让她在几个男孩面前不设防线,能把平时不敢在林淼面前表露的情绪完全展现出来。
她的压力和恐惧,沈言当然理解,他把轮椅往前推了推,擡手搭上林淼妈妈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阿姨,别担心,叔叔就快回来了,他和林淼一定能配上型的。”
“嗯,”林淼妈妈擡手覆在沈言的手上,用力点点头。林淼爸爸的即将回国,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
第二天上学,沈言在座位上转头,等贺苳看向自己,向他招招手。
难得主动找他,贺苳会意过来,沈言一五一十把昨天在病房,以及林淼妈妈的状态都告诉了贺苳,“贺苳,咱们这段时间多去医院看看林淼吧,等他爸爸回来,肯定就好了。”
“好,”贺苳点头,“不过也别表现得太明显,不能让林淼看出来,他心细,怕影响我们考试,不能让他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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