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死
被藏匿于面具后的脸, 却是她最不敢相信的模样。
那眉眼和躲避的眼神,她一时忘记了如今的危险,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怎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他?
她见惯了他一袭素衣, 如今红袍张扬, 墨发高束,却让她不敢认了。
沈长谙,怎么会是你啊……
她多少次想摘下锦岚的面具, 想好好看看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可如今她看到了,并无喜悦之情。
或许她心中的锦岚可以是任何模样, 或是俊俏或是粗犷, 或是稚嫩或是老成,但她从未想过是这个样子。
在她心中,从未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一个是温和又爱捉弄人的沈长谙,一个是嘴欠处处挑事的锦岚。
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但细细想来,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在樊璟重病时见过锦岚,那时他身上仍有未散的寒气, 不久她便去见了沈长谙, 也得知他去了玉神雪山。
还有, 沈长谙身上有吻月钩的味道, 但锦岚每每见她都要熏香,想来是要掩盖住身上散不去的吻月钩味。
在云鱼时, 她分明是与沈长谙在一起的, 可却是锦岚将她带回了浮渊, 还知晓她有一枚冰魄。
况且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但在一个人消失后, 另一个人就会紧接着出现。
还是她太迟钝了。
不久前她还与锦岚坦白心意,现在想来,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是欢喜的。
她说曾经喜欢过锦岚,现在喜欢沈长谙,但这说来说去都是他,他还装作一幅落寞的模样,肯定在心里暗爽。
可恶,又让他爽到了。
只有她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有点生气了。
所以他一直在她身边,在浮渊是锦岚,在外是沈长谙,一直在陪伴着她,一直看着她。
那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沈长谙想擡手遮住自己的脸,可四肢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一样,动作十分僵硬,只能避开她的眼神。
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隐瞒,不想让她知道,但还是逃不过今天,也逃不过这一幕。
但他猜,她应该生气了。
有点难办了。
这姑娘倔起来比她爹还吓人,都不理人的,饶是他多长两张嘴也哄不好。
因为她根本就不听。
所有人都被这威压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只有天雷晃晃,紫云压顶,仿佛下一秒就要劈落在长梦台,将她们正法。
也不知这天雷是要灭了谁。
她撤回目光不再看沈长谙,撑着手腕,反手一挑,两柄剑才算分开,这威压也终是消散。
只是这一击让她和洛初都有些受不住了,二人都撤步微喘着,但也没歇多久又开始交锋了。
剑光伴着雷声,分明是晴日,可又是落雪又是紫雷,实在是怪异。
仿佛是为某人的命运作景。
怎么看怎么哀愁。
“你为什么要来。”洛初看着她,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们之间本没有深仇大恨,一切只是立场不同。
其实只要她不来,就不会有事。
可她为什么要来。
顾清疏选择实话实说。
“有人让我杀你。”
此话一出,洛初美眸一惊,如秋水般的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我知道我来了是死路一条,但我也只能走这条路。”
这话说着自己都心酸。
上天从来没有眷顾过她,这一生的安生日子太少,她受够了。
凭什么。
洛初执剑,灵力流转,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怜。
毕竟她的行踪都是被自己人透露的。
连身边人都背叛她,她也是够苦的。
“何苦呢。”
顾清疏也觉得,何苦呢。
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们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愿你来生安乐,寻常一生。”神女念着最后的赐福,但这里不是神山,她也没有来生。
注定无法寻常一生了。
到了这一刻,天t道所赐予沈长谙的束缚让他无法动弹,天雷落,落在她周身,险些将她劈中。
她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过,就算洛初没有杀她,这天雷也能将她劈死。
所以说要抹杀的的从来不是世人,不是洛初,不是谢洲瀛。
是天道。
天道容不下她。
只希望这一次死亡能偿还完她所欠的血债,让她来世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因果偿还,善恶有报。
她还有机会做一个好人吗?
问尘中还有江别鹤的灵力,那熟悉的气息曾陪伴过她的童年,如今也是送了她一程。
只可惜今生注定无法同家人团聚,也无法再看一眼上清天的白梅。
还有她早已忘却的听风涧……
都是她曾拥有过,却又失去的,如今只觉得像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什么都没有。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她只能活到二十一岁,每一次都在这样好的年纪长辞于世,世人欢呼她的死亡,没有人怜惜她。
或许有的,她的师兄……他们还在那个没有她的世界活得好好的。
果然,没有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也怪不得天道执意要抹杀她。
但有个人不一样,他一直告诉她,说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一心想让她脱离苦海,将她拉出深渊,但好像都是徒劳。
这就是命,是天命。
可天命本就是最虚无的东西,凭什么要认命。
她的意志仿佛一分为二,一半消沉至极,一半又不甘于此,一念求生。
十数次轮回积压的哀怨压得她喘不过气,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去死。但她又想活,想再看看这世间,想和亲友一起度过日日年年,想看日升日落,青山沧海。
雪落无声,她的这些愿望也被埋藏在雪地中,再无旁人知晓。
洛初也是不忍,手都不稳了。
又落一道天雷,似是催促洛初动手,而这一声雷鸣,也像是顾清疏催命符。
剑刃倒映着那一闪而过的雷光,直直向她刺去,满身灵力皆聚于此剑,带着能直破苍穹的气势,杀意凛然。
顾清疏擡剑去挡,长久的战斗早就让她有些疲惫,此刻手腕发酸,虎口也阵阵发麻,手中闻洬险些被震开。
剑身相触的那一刻并没有爆发出方才的威压,也看得出有人不敌,那兵刃的声音让人好不舒服,心中仿佛被划了一刀又一刀。
全身灵力运于剑中,过度透支灵力,浓墨般的长发也渐渐褪色,灰白一片,曾经如乌木一般,现在却是灰黑交错,如同她本人一般,有些死气。
这一场景她见到过,在心魔中,她看着爹爹一夜白发,如今也是落到她身上了。
她死死盯着问尘,双眼泛红,像是在看数次轮回间的自己,心酸又心疼。
十五次死亡,她有多少次是葬身于问尘之下。
爹爹当时铸剑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亲手铸的剑会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强劲的灵力将她手中剑弹开,幸好她握紧了,后退几步才堪堪立稳,黑衣在雪中绽开,如同不应景的黑蝴蝶。
嘴角的血滑落,滴在黑衣上,无处寻到血迹,将她所有的伤痛藏得严实。
只是还是有几滴血落在了雪地上,宛如初绽的红梅。
剑光于雪中晃人双眼,她踏着虚浮的步子去躲,也知自己是强弩之末。
闻洬抵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一如主人,虚弱至极。
洛初的攻势未停,反倒越来越凌厉。顾清疏反手吸取这雪地寒气,想要填补自己虚弱的身体,但满地寒气都填不满她的身体。
问尘擦身而过,划出一道血痕,她也无暇顾及了。
她晃了晃头,雪地中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模糊至极,雷声一响,骇人极了,擦着她落在雪地中。
沈长谙见过十数次这场景,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饶是灵魄受缚,仍挣扎着向她而去。
他一边抵着白渌的攻击一边还要忍受灵魄撕裂的痛苦,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像没事人般,魔气丝毫不弱。
这一举动定然惹怒了天道,天雷自紫云而落,降于他身旁警示着他。
可谁管这些?
如今的沈长谙面色堪比这雪色,惨白无比。
顾清疏眼见问尘刺向自己心口,闻洬抵着问尘,但她也感觉到自己渐渐脱力。
终于,利刃刺入皮肉,向最脆弱的心脏捅去。
只是这一刺没有那样顺利,仿佛被什么挡住一样,洛初也没有继续下去,擡手将剑拔出。
鲜血溅了一地,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全然喷洒在雪地中。
而她也终是倒在了这一片大雪中,看着逐渐褪去的紫云,看着冬雪片片飘落,落在她眼睫。
好冷。
她想看看沈长谙,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她连睁眼都觉得好累,呼吸也好累。
快要喘不上气了。
冷风灌入口鼻,她费力地转动着眸子看向他的方向,伸手想要触碰他。
可太远了。
分明是几步的距离,她却没有办法再牵他的手。
总说人在生命的尽头,眼中会浮现此生最难忘的人和事,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看到。
连最后的美好都没有吗……
现在她只能看到那模糊的身影,还有那只有亡灵才能看见的锁链,捆缚魂魄的锁链。金色的锁链穿过他的锁骨,困住他的手脚,如同上天的傀儡,无法自由。
她现在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只能在脑海中绘出他的模样。
可渐渐的,她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头了。
这些日子的美满与幸福,终是一场空。
在她合眼的那一刻,长梦台的魔气失控了。
此刻的他是最真实的邪魔,魔气肆意横行,连白渌和洛初都被这突然爆发的魔气震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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