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人打扰他们了。
他不再强忍着,呕出血来,灵魄的虚弱让他无法支撑身体倒地,留下一地鲜血。
雪落一地,他们分明隔得不远,但就是无法牵到对方。
他眼中是雪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沾满鲜血的他还是向她爬去,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终于,他摸到了那与雪地同温的手。
满地雪色无尽,朱红点缀天地。
沈长谙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怎么也暖不了,他看不清眼前的惨象,却比任何人都熟悉这一幕。
毕竟他看过数次了。
他蘸着唇角的血往眉心一点,才算是稳住灵魄,不至于五感皆失。
方才反抗天道已让他承受灵魄撕裂之苦,但他仿佛不觉得痛,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将雪地中的人背起。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又去了什么地方。
只是这一地白骨让人心惊,也让人惋惜。
丁允赶到时,也只看到了这样惨的一幕。
白渌和洛初还晕倒在一地尸骨中,雪地中央一滩血色太过夺目,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
只是痕迹还在,人却没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干净,同漫天飞雪一样纯净无垢,他本不该来此沾染血污的。
丁允定定地看着那一滩血色,旁边还有拖拉至此的血迹,也不难猜出是什么个情况。
他方才去问了好多人,没有人告诉他今天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偷听到了。
今天是顾清疏的死期。
可他怎么能让这件事发生!毕竟那个旁人口中最该死的人,是真的对他很好。
但他还是太慢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赶到这里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再也无法挽回。
他茫然地看着这个地方,作为天元宗弟子,他却从未来过长梦台。
这里是传闻中的罚仙之地,可以引天雷诛仙,也是凶恶至极,寻常人来不了。
好大的阵仗啊。
他从未觉得身体这样沉重,每走一步都累得紧。
脚下沾着不知是谁的血,留下一串血脚印,一步一步向白渌走去。
“师兄。”丁允蹲下,摒住呼吸去探白渌的鼻息,有些不敢,直到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指尖,他才放心。
他如同雪团子一般蹲坐在雪地中,静等着白渌醒来。可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里太冷了,师兄会冻着的,便搀扶着白渌往回走。
过了许久,他又回到长梦台带走了洛初。
至于其他人,跟他没有关系,他自然不会理会。
在风雪中,一个白衣人看着丁允离开的身影,默默在他走后踏入长梦台。
樊璟记着顾清疏说的话,六个时辰。
他提前来了。
但他没想到战局结束得这么快,就算是他提前来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着这一地狼藉。
白骨埋于雪中,共享一色,他看着这里,却是没有看到那熟悉的黑衣,只有鲜红的血色刺得他眼睛生疼,让他心头一酸。
他有些慌了,大氅在雪地中扫过,沾染了t些许脏污,那纯白的狐毛染上血色。
樊璟身体本就不好,今日天气太过怪异,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一到天元宗便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哪怕穿得这样厚也还是忍不住颤抖。
可他不顾自己的身体,穿梭在一地尸首中,想要找到那个人。
寻了不知多久,他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好的要一起过除夕,他连红封都包好了,怎么这样……
早便说了他不会替她收尸,要让她在这自生自灭,现在好了,她不见了。
把她弄丢了。
“黑心肝的家伙,少捉弄人,再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帮你处理那些破事的。”他暗自说着,可眼底红了一片,甚至有些湿润。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呐。
他看着那一滩血迹,独独只有那里没有尸体。
那是她的血啊……
流了那么多血,人还活得了吗?
他跪倒在旁,刨着被血浸染的雪地,指尖都染上了暗红的颜色,不知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可他刨了许久,指尖都触到了冰冷的石板都没有看到顾清疏留下的一点痕迹。
除了这一地鲜血。
樊璟看着眼前的一切,寒风萧瑟,却比不过心冷。
温热的泪珠滴落,落地时与冰雪同温。
他低垂着头,清瘦的肩微微耸动着,饶是狐裘大氅也挡不住此地寒彻的风。
“你食言了……”
你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这人如同她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就这样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的出现太过突然,她的离去也是这样。
就如同这大雪一样,不知来处,最后也不知去向。
顾清疏死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有人都会因她的死亡而喜悦,只有他们几人伤感至此。在世人眼中,死了一个魔教妖女,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但对他们来说,是失去了一个很好很重要的朋友。
是可以当作亲人的人。
樊璟强支起自己的身子,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雪地中不复醒来了。
但他掐住自己的虎口,逼自己打起精神,一定要回到浮渊,一定要见到岑酌。
一定……一定要将她的消息带回去。
可他迈下玉阶时还是空了一步,险些摔落,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住一旁的玉柱才堪堪稳住身形,不至于那样狼狈。
生死之事他见过太多,可今日,他实在是无法平静面对。
他如今的心境,不比被灭门那日悲凉。
心脏抽搐着疼,他紧咬着下唇,扶着玉柱一步一步走下去,在这苍茫天地间,最是孤独寂寥。
锦岚说过要陪她的,他本以为回到浮渊便能看到锦岚,便可以质问锦岚她去了哪,为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锦岚也不见了。
他只看到老早就在青石板路上等他的岑酌,心中所有的悲痛终于可以宣泄。
岑酌见樊璟身形不稳,忧思过度,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他。
抓住岑酌臂弯的那一刻,樊璟才能彻底解脱,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若非岑酌扶着,她怕是会直接倒在地上。
“怎么这样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岑酌看着樊璟惨白的脸,一把撑住他将他带回藏书楼。
分明穿得这样厚实,可就是好冷。
身体很冷,心也很冷。
屋内烧了好些个炭盆,岑酌都热得出汗了,樊璟脸色才好些。
方才他便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失了魂一般,让岑酌担心不已。
以往这里热闹得紧,顾清疏会坐在那把舒服的摇椅上,锦岚也会坐在窗框上,时不时逗弄一下他们,惹得樊璟和顾清疏不爽。
偶尔还会飞两本书去砸那个可恶的花蝴蝶。
现在却静得吓人。
岑酌看着樊璟通红的双眼,本想柔声问,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去。
就怕一开口,樊璟就哭出来了。
可他还没开口呢,那人自己先掉起珍珠了。
樊璟垂着头,墨发落入白色大氅中,他想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些,这样岑酌就看不到他的表情了。
可仍有泪水滑落,湿润了眼眶,一滴一滴落在毛领上。
他蹲坐在台阶上,一把抹去泪水,无声无息,静默地看着那空落落的摇椅。
上面还搭着岑酌自凛州给她带回来的小毯,听说盖着暖和极了,还有淡淡的香味,有安神之效。
其实是他偷偷那自制的安神香熏了一道又一道,确保有效又不呛人才给她的。
只可惜,她不会再回来了。
分明在半年之前,他还恨透了她,现在却为着她的离去这般伤心。
他是没有亲人的,可是岑酌、锦岚、曼曼还有顾清疏,他们都成为了他的亲人。
现在都……
岑酌也没有多好受,他不笨,自然猜出来发生了什么,定不是什么多好的事。
樊璟敏感脆弱些,他年长,自然该多关照爱护。
他走上前,蹲在樊璟面前。
说实话,他从未见过樊璟这样。
“锦岚还没回来。”他拉起樊璟的袖子给擦擦眼泪,活像是哄小孩。
樊璟别开头,避了开来。
“我过去时她就不见了,锦岚也不见了,只看到一滩血……”
这一开口,是掩盖不住的哭腔,真是惹人怜。
岑酌听樊璟亲口说出,心还是止不住地疼。
“没有看到人,那便是生死不明,即是生死不明,那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这话他是哄着樊璟,也是骗着自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字一句地说。
“锦岚没回来……锦岚不见了……”樊璟现下都有些意识不清了,一向聪慧的他如今就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弱小可怜。
岑酌眸光一沉,心中也酸涩不已。
锦岚是什么人,连锦岚都下落不明,顾清疏还会有什么好结果。
现在说的这些都是在自己骗自己。
但若要就此定下死讯,他做不到,一定要等到锦岚回来。
只有锦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年除夕,注定无法团圆。
对于浮渊以外的人来说,这是年前发生的最好的一件事,诛杀妖邪,再无浮渊左护法祸世。
仙门人也算是解决了心腹大患,为民除害了。
在世人眼中,只知道死了一个罪不容赦的妖邪,是大好事。
不会有人记得她,那些想杀她的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没有人记得她。
而在浮渊,也只有他们会为她的死而伤怀悲痛,会想她念她。
这一年冬日,仙门同庆。
这一年冬日,有人默默在最高峰烧黄纸,纪念那个不能在仙史上留下姓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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