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三)
姒夭继续津津有味地嚼菜根, 酸甜苦辣,也分不清在嘴里是什么味道,不接话,只装漫不经心地问:“事终于办完了, 咱们能回齐国吗?何时出发呀。”
“明日就走, 公主在郑郡还有什么要办的吗?”
姒夭摇头, 神色却暗淡下来, 雪伯赢挑眼看, 也仿佛是随口一说, “其实我也不忙, 本来预备要磨个一年半载,那位大郡守才肯松口,如今比预料的还提前,郑与楚相邻, 不如带着公主去楚郡转转, 也好见见你的家人。”
他如今乃齐国太宰, 自然行动自由,无论到何处都如若无人之境, 姒夭笑道:“我是想,只怕兄长不愿意,你这样的大人物,突然去了他那里, 害得人家惶惶不可终日, 反倒要怨我了。”
“瞧公主说的,我就算是个朋友, 去探望你的家人难道不可以吗?尽管放心,大队人马留在原地, 只带几个侍卫,保证咱们的安全就行。”
姒夭并不回话,一副做难的样子,但眼角眉梢的喜却藏不住,显然思乡情切,自从匆匆离开齐国,又与丰臣入了安,已经过去四五年,也不知兄长与锦夫人如何,当初肚里的孩儿都要五六岁了。
往事如风,转瞬而过。
雪伯赢歪头瞧她,“怎么,公主还不愿意,那就让侍卫跟着回去,我在郑郡等,省的让楚郡守为难,所以说啊,官要早点辞掉,在身上就是个累赘,我素来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所谓的锦袍加身和戴镣铐一样。”
姒夭迎着他的目光,狐貍眼里全是笑盈盈,“你这话啊,别人听到能气死,谁家不愿意光耀门楣,高官厚禄,得到的人才说不在乎,以后出去别乱讲,早晚让人打死。”
一边又靠近些,俯身过去,从下往上看过来,越发像只小宠物似的,“公子的心我领了,劳烦公子受累陪我去一趟,不用多少天,半个月就能打个来回。”
好漂亮的人,柔肤花颜,雪伯赢用尽全力,才忍住想伸手触摸她发丝的冲动,抿唇轻笑,“多少日子都成,我腿脚不方便,去个地方耗上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
自己轻薄自己,姒夭不理,“又胡说,你陪我去个一年半载,难道手上的事不用办,能大老远让太宰来,可见着急,拖不得。”
雪伯赢不回话,拿起碗吃饭,姒夭噎住嘴,此等禁忌话题,不是她可以随意试探。
很快出发,带上几个精壮侍卫,找辆舒服安车,直往楚地去了。
秋末之时,一路景色极美,金叶铺地,黄柑满树,姒夭瞧着失神,想起第一次看得满眼风光,身边坐的还是丰臣。
她这辈子与无数人同车而游过,太子清,风岚清,还有对面的雪公子,上次去羽国探监,与清在一处时,记得也走了好久的路,心境却大不相同。
景色越美,愈感凄凉。
面上还要兴高采烈,好不容易回趟家乡,怎好哭丧着脸。
忽见马车停在一处山谷中,淼漫若海,草色柔茂,她愣了愣,雪伯赢从身后探头过来,单手掀开帷幔,笑道:“公主喜欢吧——云梦泽。”
姒夭哦了声,擡眼看雾色苍茫,还不到黄昏却有衰败之景,叹口气,“你如何晓得这里?”
问出去又觉得傻,云梦自古以来就是楚王室的猎场,只不过君父君兄不喜狩猎,所以才变成她私下的玩乐处,对方打听一下也不难。
“下去瞧瞧?”
他伸出手,姒夭犹豫片刻,摇摇头,“不了,怪冷的,等春天吧。”
对方也不坚持,收手放开帷幔,马车再次晃动,吱吱呀呀,半晌方问:“公主在楚郡曾有许多不易吧,那些不好的事或人,不如让我帮你清理了。”顿了顿,似乎怕她听不懂,“无论这些人如今在何处,都可以。”
那些人——大大小小,各国的君王们,凡是觊觎过她的人,若都死了,倒是可以天下一统。
姒夭禁不住冷笑,“我没不顺心的,就算有也早不记得。”
目光所及之处,落叶听松,鸟声凄婉,想是自己脸色苍白,才惹出对方的一席话,却不知她心如潮水涌动,直冲向云梦泽外的一片桃林,那里曾种着棵绚烂多姿的树,一到春日便绽放粉嫩,而自己坐在一根长长的树枝上,眼泪汪汪,颔首垂眸,瞧见少年郎。
遇到他之前,她只会偶尔伤情,想的也是年少时光,遇到他之后,便只是他了。
穿过云梦泽,又走了几日,车队来到影都,各处热闹非凡,百姓日子安稳,姒夭方觉安慰,虽说只带几个人,到底是齐国太宰,公子涵亦不敢怠慢,当夜举行宴会款待,锦夫人瞧姒夭身后的雪伯赢,心里五味杂陈,趁对方与涵在外寒暄,将她拉入室内。
关好门,又派侍女在外守着,方才低声问:“妹妹怎么回事,前一阵听说嫁给安国相国,怎么又与太宰扯在一起,你可要想好了,如今天下大乱,断不可在这等人物之间来回挑拨呀。”
姒夭听这话,心里一阵酸楚,恐怕世人都如此看她吧,又能如何!只装作云淡风轻,“姐姐放心,我有数,你呀,只管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别乱操心。”故意找话题,环顾一周,“噫,孩子如何了?让我瞧瞧。”
锦夫人满面担忧,也不好驳她的话,唤人将三公子领来,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眼圆如珠,眼角却细长,像足了母亲,不似那个齐子鱼。
想来这孩儿也可怜,来的不明不白,又被一场交易留在世上,如今亲生父亲已经死了,还好他不知是谁,若晓得又要徒生烦恼。
姒夭招手让他过来,问:“几岁了,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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