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在秦游的努力下, 整个浚河营正一点点向着他的设想靠拢。
清晨上工时的谈论话题已经从哪家的小女娘胸大腰细,哪里的社戏好看转变为互相学习,发问诘难。
“阿应, 昨日秦君所讲三才是什么来着?我就记得天地了。”
被叫做阿应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脸上有着远超年龄的平和,让人一瞧便知道是个脾气好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听到这个问题时尽管双眉紧锁, 但仍旧好脾气的答道:“阿金,这都是秦君前日讲的东西了。我昨日夜间又同你们讲了一遍, 怎地还是不记得。
你这个样子, 下次各帐比试,咱们恐怕又要落到后头去。到时若是阿绣他们责你, 我可不帮着你说话了。”
阿金吃阿应这么一说,宛如刚出阁的小媳妇, 粗萝卜似的手指绞在一起,粗豪的脸上带了央求之色:“孙君, 孙君, 你是知道的,我脑子笨,记东西慢,你就再同我讲讲吧。
“千万莫让阿绣他们知道,否则必要被他们笑死。”
“唉, 谁叫我领了教习之职,又答应了秦君不可挑肥拣瘦, 必要一视同仁呢。”孙应嘴中说着嫌弃的话, 面上却显出些许得色。
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他现今虽只管着一帐, 仅仅七人,但也算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如果不是秦君信重,如果没有担着教习这个职位,他又哪里能让李金这个粗豪的汉子对他赔小心。
乡亭之间,多靠着拳头说话。他见到李金这个胳膊能抵她大腿粗的汉子,只有避让的份。
不过他总算记得秦游平日里总对他们这些教习说,能被征来浚河的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将心比心,都互相照应着点的话。
只稍稍摆了摆架子,就用了启发的口吻说道:“你还想得起秦君前日晚上讲的故事吗?”
秦游前世也是当过社畜的,粗通一些管理学,知道人多就容易生事的道理。
想要不出乱子,要不像军队,要不像流水线大厂,其本质都是让人忙到无法思考。
按理来说,浚河的力役们在经过一整天高强度的劳动后,也该是沾枕头就睡,没时间想别的。
但奈何有秦游在,浚河营的提供的伙食委实是好了些,因而浚河的力役每日在吃完晚饭后还有力气叫唤。
可一群最远都只到过县中的人,脑袋里能有多少故事?不出三天就分享了个干净。
于是已经展现过见识的秦游被“顺理成章”地盯上,应众人所请,“半推半就”地答应每日歇工后给大家将上三刻钟的故事,捎带着学习一点秦游自创的“歌谣”。
分帐定期考试,优胜者可以获得跟随秦君直属队前往山中打猎的资格。
不提有可能被直属队推举,成为其中的一员,也不提能学到套兔子、山鸡的窍门,今后回家能多个法子添肉食。只入直属队当天能够多吃一块肉,就足以让诸人趋之若鹜了。
因为每日所讲的故事都与要熟记的三字言有关,所以李金抓耳挠腮想了好一会儿,还真就想出来了。
“那日秦君给我们讲的故事是人头顶青天,脚踏大地……对对对,三才者,天地人!”李金几乎是将答案吼着说出来的。
孙应无可奈何地搓了搓耳朵,身体后仰,拉开了与李金之间的距离:“你小声些,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在看到周围有人将好奇并着看好戏的目光投过来时,更是觉得面皮发烫:“你再这么吼下去,咱们第七帐的脸就彻底别要了。”
秦君一天讲一个不重样的故事。只为教一句话,六个字。这都记不住,的确是够丢人的。
李金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当,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直笑。
孙应横了他一眼,斥道:“还在这杵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归队。”
少一时,二十个帐中的人集合完毕。今日轮到第七帐的教习起头,挨帐开始持续一刻钟的早课。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茍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
是的,没错,秦游把三字经给提前弄出来了。
三字经作为华夏延续上千年的启蒙教材,拥有简单易懂,朗朗上口,内涵丰富等优点,给这些之前都不知道横竖撇捺为何物的力役学习再合适不过。
好在三字经是根据时代不断完善的,即便秦游剔除了其中超越时代的部分,读起来也仍旧朗朗上口。
加之其中蕴含着做人的道理和许多故事,秦游将需要学习的部分放在故事中,辅以适当的奖励,因而力役们也不觉枯燥,反而学得十分认真。
张阿现今已是固定站在秦游身后,看着这支仅用了十多天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的浚河队伍,整个人感慨万千。
他很想回去问问当初的自己,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才觉得自己能和秦君一较高下。
能弄出这个三字经,秦君就足以扬名州中了。
他见识要多些,秦游教授他这般心腹人的知识也更深些。寻常力役只需背会三才者,天地人。而张阿他们会学“三才”这个概念出自《易经》,系辞下中就说:“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
这哪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分明是个学惯诸经的硕儒嘛。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秦游浑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诸人心中已经拔高到了何等地步,他只是在烦恼如何把自己的扫盲大业继续下去。
三百千通常作为一个启蒙合集出现,但难度却是递增的。因此对于致力于将扫盲大业寓教于乐的秦游来说,教授难度也是递增的。
三字经可以用系统中提供的故事照本宣科,百家姓和千字文就未必了。
也不知道家中的房舍修到什么程度了,阿服有没有遵照他的意思开设术算班。
文理不可偏废啊。
还有芸娘,是不是又在省吃俭用,抠那几个五铢钱了。虽说让兄长捎了口信回去,可芸娘性子倔主意正,未必会听。
秦游负手望天,忽然有些想家了。
*
博亭,平山里。
秦家新房的修筑速度比预期要快上一倍还有多。
起因是因为冯恒在和牛家次子的交谈中“不小心”泄露了在新房盖好后,曹服会收取少许束修教授算数一事。
牛虎是知晓自家今年在訾算上吃了大亏的,推而广之,在他算不清楚的那些年里,自己家又被没下了多少五铢钱呢?
他虽不清楚具体的数字,但也能知道那必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秦游所谓的通识课他也曾因好奇来观摩过,然而仅仅站了一刻多钟就离开了。
舞文弄墨,牛虎不感兴趣,因为他们这样的人家本也攀不上孝廉孝悌这些职位。至于略识几个字这种事,他们也会,用不着为了省下那几枚五铢钱欠下秦游人情。
秦游眼瞧着越来越和他们这些在土里刨食的人不在一个层级上,欠下人情很可能就要用命去偿还,犯不上。
可术算可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稍不留神就会连吃亏都不自知。而且收束修也就不会存在还人情的隐患。
因而抱着自己吃过的亏不能再让儿子吃的心态,牛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就亲自带了家中大奴前来帮忙。
这房子起得越快,儿子就能越早入学,学的东西也能更多些,说不得还能入曹服这个当老师的眼,多加照拂一二。
曹服当初主动告知他乡吏算的訾算有误,不就是因为阿母当初主动邀她入屋避雨吗。
有了牛虎这个最会趋利避害的打样,整个平山里迅速动了起来,速度蹭蹭往上提。
就是总进度仍旧按部就班在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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