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得这就是大人物一次不经意的提携,他在探清对方真实的心意前,冒失地张扬出去,说不得还要招来厌恶,反而不美。
冯翼满意的点点头。
如果抛却这有些急躁的性子,那秦游真的是一个趋于完美的少年才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秦游性格中还带些急躁,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瑕疵,才让人觉得他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对完美的人,大多数普通人会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虽然中间出了些波折,但这趟差事总算还是圆满完成了。
里民们陆陆续续散去,冯翼也恢复了平和长辈的模样,对着秦游说道:“你明日就随我一道回县中,除了领取官印之外,县君想要见见你。”
秦游有些迟疑。
“怎么,可是身体还没好利索,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咱们可以现在就走,一路缓行。”
秦游摇头:“伯父误会了,我的身体已经尽好了。”
“那是为何?”
“我已经派人去乡寺中请了验伤的吏员。想等着他出具了阿季的伤情文书,便将阿季装殓入棺。”
说到这,他的脸上涌现出悲伤,“这样他们祖孙俩在地下也算有个伴。”
冯翼大为感慨,拍着秦游的肩膀道:“吾平生所见,未有如你良善敦厚的。既如此,那咱们就明日早饭后急行,在天黑前赶到县衙即可。”
*
翌日清晨,冯翼看着秦游憔悴的神色大摇其头:“哀痛过度伤身,你这样并不会让亡者安心。”
“是,我记下了。”
一路顶着寒风急行,倒也无话。
好在东乡距离县城并不算远,刚过未时,秦游便见到了高大坚固的城墙。
城门洞开,有守城的兵卒手持刀枪,对着来往百姓和商队所携带的物品进行检验。
有冯翼这个县中吏员带路,秦游自然是不必经受那费时费力的检验,一行人打马直奔城东北而去。
按本朝对统治区域的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一为闾里,即普通人日常居住的地方。
二为市,主要进行商业贸易活动。秦游昔日来县中,多半时间都用在了市中。
三则为官寺,即行政之所。
正如秦游曾经见过的乡寺,是一乡之中最为辉宏高大的建筑一样。
县寺同样也是一县之内最为气派的建筑。
这是秦游两世来第一次见到本朝的县寺是什么模样。
和他前世在影视剧中所见到的截然不同。
如今的县寺,通常一点来说可以称之为衙门。
是有着城垣的!
远远望去那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城池。
秦游忽然明白了县寺建在东北角的缘故。
因为这样可以借助原有的外围城墙,只需再建两道城墙便可把县寺给围在其中。
正对着大路的县寺正门两侧立着桓表,取庄严之意,也是让人一看便晓得自己是来到了何处。
其中东边儿的桓表旁,悬着一架大鼓,旁边有着一个小儿臂粗的木锤。
秦游脑中很自然的浮现建鼓二字。
这应该就是他前世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经常提到的鸣冤鼓了。
假使有事,即用木锤锤动鼓面,使县寺中的大小官吏听闻。
而沿着桓表朝着两侧延伸的是东西各三间的屋舍。
这是供外地或
从这六间已经有些旧色的屋舍就能看出,成固县与那些雄州富郡还是有着不小差距的。
秦游这几个月也是恶补当代知识,听说在侯一级到的府邸中,甚至会专门设置一个名叫府门亭长的职位,专一负责迎来送往,上传下达。
如此恢弘庞大的一座县寺在前,令他自然的就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言论。
想要被经由民脂民膏堆砌而起的城垣包围着,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读书。
秦游还听人说过未央宫的城垣,描述很简单。
即先有未央宫,再有长安城。
整个长安城都是在未央宫的基础上扩建而来。
天子执掌天下,自然受天下人所养。
可这到底养出了什么呢?养出了越来越贪得无厌的皇帝?越来越欲壑难填的官僚?
不过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于途并未露出丝毫异样,最初的好奇过后,便恭恭敬敬的跟在冯翼身后。
还是因为有着冯翼带路,他这一路畅通无阻,不用给守门门卒门封,就进入了其中一间屋舍,开始将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擦干。
迈过大门,迎面一道土墙。
秦游前世逛过不少四合院,知道这在四合院的架构中被称为影壁,是用来分割空间的。
不过他所见到四合院中的影壁皆是由砖砌成,图案为雕刻。
而这道土墙在时下的建筑术语中被称为“罘罳”,意为屏风,取隔绝内外之意。
罘罳上画着一幅图。夜幕深沉,群星闪耀,而位于正北方一颗星尤为突出,周遭众星隐隐拱卫着它。
在右边写着一行字:“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这是在借先贤之言,教导官吏,需行德政。
因冯翼早被交代了要尽早将秦游带入县寺,所以也没有给秦游额外的观看时间,带着他绕过罘罳,继续往内行去。
罘罳之后,是一个很广很深的庭院,再往后是一个气派威武的厅堂。
那里是县君执政理事的地方。
如今对县令这种坐镇一方的高级官员,考勤还没有那么严苛。勤快一点县令的三五天升堂理事一次,懒一点县令的可能十天半月都不升堂。
成固县如今的县令介于勤快与懒之间,约么是七八日升堂一次。
今日县君没有升堂,因而堂门紧闭,令秦游无从窥见内里是如何的风景。
到了这里,冯翼停住了脚步,扭头对秦游说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去为你通报。
“县寺布局,前为曹,后面舍。曹是办公之所,舍为居住之地,上到令丞尉曹,下至诸吏,都在官舍中有住处。
“你也无需好奇。待见过县令,我便带你四处转转,也去我那歇歇脚。
而往后你身为啬夫,来这里的次数不会少。”
秦游作揖答道:“多谢伯父指点,我晓得了。”
冯翼还了一礼,便快步绕过大堂,往屋后的舍中去了。
直到冯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秦游才转动脖颈,打量周围。
沿着大堂左右两侧排开的是一排厢房,按户、比、时、田、水、将作等曹椽的顺序排列,堪比秦游世是办公行政大楼里的具体各科室。
一般不重要的小事,就按问题的分类,交由诸曹椽处理。
入目多是黑衣高冠,衣袂飘飘。
秦游仔细观察了一下来往诸人的衣着打扮。
大部分是县中诸曹的小吏。小部分是各乡的啬夫和亭长。
至于无职的平民嘛,好像只有他一个。
来往众人的目光或刻意,或自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平民,能够堂而皇之处于这县寺大堂之上。
秦游半点不怵。想他时什么人啊?正经八百主持过好几次校级音乐会,大大小小的辩论赛也参加了不少。
上千人面前都能侃侃而谈,遑论这点藏着掖着的打量。
更何况他从不认为自己身为没有家世族望的庶民就低人一等。
他越是表现的有底气,这些人就越是多高看他一眼。
终于引出个相熟的。
一个脑袋从洞开的窗中支了出来,热情相邀::“我道是谁,原来是阿游你啊,快来我这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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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为啬夫,恤孤寡,悯贫弱,人皆赞之。——魏·金秀·《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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