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院正堂。
眼下一片青黑的许富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一样, 咕噜噜灌了一整壶水进肚子,才指着额角那道只残留着少许痕迹的伤疤冲着秦游抱怨道:“周章,你是不知道多悬啊, 要不是文封当时推了我一把, 那流矢就要扎进我眼窝了。
“到时候我别说是选孝廉,就是入仕也不能啊。”
许富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选上孝廉。虽然在去年郡中的察举中只是陪跑, 但那好歹也陪跑了一次。
对他自己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毕竟多少人想陪跑,还没那个机会呢。
能拿这件事出来做比, 可见当时的情况是何等危急。
听到许富这般说, 秦游转而目视在一旁安安静静,面上古井无波, 仿佛一个小老头似的韩征,赞许道:“文封你做得很好。”
韩征恭恭敬敬回了一礼, 道:“这都是征分内之事,兄长不必夸赞, 更不必给予奖赏。”
秦游笑着用手点了点他:“你啊你啊。”
然后改成摸了摸韩征的后脑勺, 继续说道:“早在成立别院之时,我就对你们说过,会以军法约束尔等。有过必惩,有奖必赏。
“奖励你并非是因为许富是我的兄长,我的亲族, 而是因为你不顾危险,救助了袍泽。
“今次若是不奖励你, 异日若再发生此种事情, 我就要担心他们会袖手旁观了呀。”
许富也在一旁帮腔道:“是极,是极, 我等都是周章的亲近人,更当率先垂范。”
小五这才点头应了。
秦游也没有再说旁的。
因为他从斗山上救下的五个孩子中,属韩征最为在意自己身上的羌人血脉。
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鄙薄,一直强行把自己束缚在名为规矩的套子中,一言一行比汉人还要汉人。
弄得现在生性不羁爱自由的小七现在一见他就躲,就怕又被揪出什么毛病,被训斥一顿。
这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只要不影响大局,秦游也不会去点破小五那敏感的自尊心。
只是秦游没有见到的是,韩征在低头的时候嘴角缓缓勾起了羞涩的笑容。
得了夸奖总是欢喜的。
预定好了这件事,话题终于转入正轨。
“兄长,此次行商缘何会如此凶险?”
此次所走的商路虽有一大半是许富与韩征才开辟不久的,但两人带着的可是将近百人的大商队,其中还不乏郡中结伴而行的中小商队,零零散散加起来200人总是有的。
按照常理而言,如此规模的商队,等闲是没有没有人敢招惹的。
即便有地头蛇想雁过拔毛,这商队中也必然能凑出关系,把事情给摆平。
怎么就闹到就连许富这个被重重保护的主事之人,都落入极端危险的境况中去了呢。
“益州,反了!”许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惊人的消息。
他又咕噜噜的喝了一杯水,似乎是要压下心中的惊惧。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小表弟不是常人,所以在抛出石破天惊的结论之后,转而从头细细讲述起来:“广汉郡有个铁匠,叫王曾,他有个儿子,名唤王临,在郡中的铁官中当小吏。
“周章你是知道的,蜀地一向富庶,官铸的五铢钱经常供不应求,民间常有私铸铁钱以谋暴利者。
“那王临的上官,广汉郡的铁官丞,是个为人悭吝,好美酒华服无义之徒。三月前同郡中一富户赌斗,折了足足三十金。
“便想着从铁官中私贩一些铁器出去,好补补亏空。
“那王临正是管着的铁器售卖的,人也是个死脑筋,知道此事不合章程,也不会先面上好言好语的答应,把人给哄住了,事后再去郡府举报。”
秦游摩挲着杯缘,奇道:“莫非是他当场与那铁官丞争论了起来?”
“何止!”许父激动地一拍案几,大声说道,“我听商队中的人说,那王临不仅当场顶撞上官,还推搡了起来,结果他身短力小,一跤跌在地上磕到了后脑,当场就没命了。”
韩征看不下去了。
兄长曾经教过他们,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知己知彼,不单是双方硬实力上的差距。比如说人数,刀剑,甲胄,粮食供应,还有情报方面。
真相会随着口口相传不可避免地逐渐走样。
尤其是商贾之类的巧言者,走样的程度还会更大。
若是再任由许富这么说下去,很容易影响到兄长对时局的判断。
于是他趁着许福说话的间隙,主动接言道:“方才君贵兄长所言与我打听到的有一些偏差。
“弟权且说之,也算为兄长多提供一个方向。”
“文封你且说来。”
“其一,那铁官丞当日是喝了酒去寻王临的。
“其二,王临并未当场拒绝他。只是推说这铁器出库需要两人同时签字盖印,希望那铁官丞将另外一人找来再谈谈。
“最后那铁官丞因为王临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要求,酒气上涌,先对王临动手。
“那王临因为碍于其是上官,没有还手。愈发激起那铁官丞的凶性。被案几拍到后脑,这才伤重不治。”
经过韩征这么一补充解释,秦游脑中很多疑问瞬间消融。
事情如果是这么发生的,那就合理多了嘛。
反正秦游是不相信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一个做下吏的居然敢主动推搡上官。哦,他除外。
如果他遇见这种蛮横上官,多半会照头给他来一刀。
不想干,那就都别干了呀。
许富听后不仅不恼,反而拍着拍着大腿赞道:“果然还是文封你的消息准,我就说这故事怎么听起来十分不对劲呢。”
有了许富这句话,整个谈话的主导权瞬间转移到了韩征这。
韩征也不怯场,继续说道:“王临是王曾的独子,平常视若珍宝。他被上官殴打致死后,王曾命人擡着棺椁堵了郡府大门,向郡守讨要说法,想让那个铁官丞偿命。”
秦游不禁拍案叹息:“糊涂。”
是个人就好面子,大汉朝廷更是好面子中的战斗机。
擡着棺椁堵门,是直接把郡府的面皮揭下来放在地上猛踩。
这掌握了强权,平素就不怎么搭理老百姓的大汉官府能惯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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