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对街上鸟哨声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曹服。
正在为郿县百姓进行义诊的曹服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事引得人吹了鸟哨, 李成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见到她连气都来不及匀一口就说道:“营长,出事了, 出事了。”
这几个字立时激得正排队等着看诊的郿县百姓不安惶恐起来。
前些天武都郡入城抢掠抄夺的事情他们还记得清楚呢!
若不是四周有维持现场秩序的回天营兵卒, 恐怕立时就要酿成一场踩踏事故了。
曹服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停了手里的活, 给李成飞了个眼刀过去, 冷声冷脸道:“胡说什么呢?我军数千大军驻扎在城中,哪有什么祸事!你今日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定然把你扭送军正司, 让你好好吃上几十军棍!”
李成也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更知道他现在这位主将虽没有处于战斗序列, 平时也是个好说话的,但绝不是没脾气。
恰恰相反, 不仅有脾气,脾气还很大!
不然也没办法镇住手底下那么多的人, 尤其是某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病患家属。
所以他立时行了个军礼道:“回禀营长, 城中安全无虞。”
曹服听了更火大了:“那你鬼嚎什么呢!”
李成没敢再卖关子,而是老老实实答道:“是安置在后院的那些第三营的伤兵,说这鸟哨声代表着营中弟兄遇险需要救援,现在一个个的都脱离了照管,正嚷着让阿运把代为保管的刀交还给他们, 好去增援呢。”
曹服听了面色铁青,咬得紧紧的腮帮子中挤出三个字来:“瞎胡闹!”
自己那腿伤成什么样了不知道吗?!还支援?支个屁援!能从养伤的院子里出去她就要夸一句这些人是钢浇铁铸的!
纯属添乱。
到头来还不是要浪费她们回天营的人力和药材!
她也是发了狠, 直接指了一个亲兵说道:“你去告诉史运, 今日要是放出去了一个伤兵,我就唯他是问。
“还有你传我的话, 问问第三营那帮生事混账,到底是是不是我汉中军,还记不记得一切行动听指挥的纪律!要是不记得,我就和他们薛营长一起到郡守面前去分说!”
亲兵见她脸色实在难看,不敢再问,一溜烟传信去了。
小兵无所谓,天塌下来了有高个的顶着,但李成就逃不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请示曹服:“那营长,咱们怎么办?”
这友军有难,还离得如此之近,哪怕他们不是战斗序列,但不出手也说不过去啊。
曹服没理他,而是先好声好气地安抚了看诊百姓,然后让信得过的徒弟接受了自己的工作,等着现场的气氛趋于稳定才对已经如坐针毡的李成挥了下手。
李成如蒙大赦,赶紧跟了出来,却怎么也没想到曹服起手就是一句:“把你的刀给我。”
李成整个人都不好了,内心油然冒出一连串的吐槽。
不是,营长您拿过正经八百实战的刀吗?清创用的小刀和他手中这种杀人利器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好吧!再说您这要是不会使刀伤到了自己,那郡守指定会把我先给剐了!
曹服才不管那么多呢,李成犹犹豫豫不肯给,她干脆直接从李成手中把刀给抽了出来,然后继续下命令:“把你那一曲的人全带上,咱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吹哨,再派人去给兄长和驻守城防的傅营长那报信。”
李成有些犹疑,小声嘟囔道:“没必要这么小心吧。这城中现在全是咱们的人,搞不好只是那个酒蒙子和人干架呢。”
但看到曹服把眼睛一鼓,就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点兵去了。
而站在原地等待的曹服一边侧耳寻找着已经听不到的鸟哨声响,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薛臯没事。
她可比李成清楚得多,第三营是由一帮何等的犟种组成的。不到危急时刻是绝不会在非战时吹鸟哨的。
而能让第三营的犟种放
她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胆子那么大,在她们汉中军的头上动土。
*
秦游收到消息的速度比曹服略慢,可那也是没办法,他正在北城同郿县的世家大族饮宴,距离上稍微远了一些。
但这消息不接到则矣,一接到就是三份。
正当各方消息被紧急送过来的时候,秦游正被各大世家的族长簇拥着去看一匹据说是来自北地的极品宝马。
“秦郡守请看,这马是老朽从北地偶然所得,肩高八尺如龙,浑身如火烧炭块,无一根杂毛啊。”
“好马,果然是好马。”秦游望着眼前的马,也是由衷赞道。
他穿越过来好几年了,对于马这种当前时代集交通、生产、肉食供给为一体的重要牲畜,也是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
如今面前这匹马光从品貌来看,绝对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要知他现在已然是身高七尺八寸,约合前世的一八五左右,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高个子,绝对能称得上一句纠纠丈夫,昂藏男子。
表兄许富私底下还同他开过玩笑,说是他能为太守,还占了不少身高的便宜。
因为这个头一看过去,就是个英雄的身板。而华夏又是祖传的“以貌取人”,深信能行非常之事者必有非常之貌。
可这匹马居然还比他高出来了一点,绝对超过了八尺。按马经中的说法,马肩高八尺以上为龙,至于更高的九尺,那就是如今只能于古籍中见到的大宛天马了。自武帝朝以降,中原就再没有寻到这种生灵的影踪。
而且更为难得的是周身均是赤红如火,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发。大汉自认火德,对红色十分偏爱推崇。
所以这匹马是绝对的T0级别,堪比车中的兰博基尼。
作为男人,就没有不爱马的,马中的兰博基尼就更是撩得人心痒痒了。
自制力强如秦游,在明知道这匹马是被郿县的大族特意寻来试探巴结他的情况下,也是没忍住上手摸起马脖子上的鬃毛。
那些郿县世家大族见秦游露出欢喜之色,暗道得计,当即就有人说道:“俗话说宝剑良马赠英雄,秦太守乃当世英雄,纵横驰骋岂能无马。齐公,料今日牵马出厩,就是要相赠秦太守吧。”
被叫做齐公的人是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白透了的老者,腰背还有些佝偻,但说出的话却字正腔圆,口齿清晰的。
只听他顺着那个起哄之人的话对着秦游说道:“秦太守不远千里驰援我县,解生民倒悬之苦,破危如累卵之局,实是我郿县士卒百姓之福。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还望秦太守不嫌此礼简薄,让我等聊表寸心。”
说完还一揖到地,把秦游给吓得连抽冷气。
这都是快八十的人了,不说给他行礼他会不会折寿的问题,这要是用力过猛给倒地上了,他到哪说理去!
更何况这礼虽然很好,但拿着太烫手了。
天子虽下诏让关西之兵进京勤王,好全力应对关东的乱局。可朝中的衮衮诸公显然忘了,尊严只在剑锋之上,一个没有足够能力,羸弱的中央,是绝难压制住地方的。
朝廷要求关西各郡入关中兵马不得超过五千,以达到兵虽入关,但相互制衡,最终为我所用的目的。
可即便是最为规矩的秦游,也带了七千人入关。而作为武都郡守的刘德更是在出郡时就带了万人,一路上虽有折损,但又收拢了许多流民贼匪,人数不减反增,这也是他为何会纵兵抢粮,拦阻秦游的原因。
关中的地盘就这么大,能供养的军队是有限的,多一个人入关,就多一个人和他抢资源。
而秦游麾下的七千人中,五千是明面上的,另外两千通通算作了民夫和力役中,对外宣称是为了运粮短暂入关,不日即返。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被归在民夫中的兵卒没有回转的可能性。只要武装起刀枪,那就是妥妥的精兵。
事实上薛臯在入驻郿县的第一时间就宰了驻守武备库的武都郡卒,把全县的武备牢牢掌握到了手中。加上后来和武都郡兵小小地冲突了一场,已经凑够了足能武装六百人的兵器铠甲。
甚至于这种冲突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前天得到消息,天水郡太守假借入关中勤王之名,招聚上万兵马,但却迟迟不入关,反而严守关隘,修葺废损,一副要据隔断陇右与关中,据天水,乃至于整个凉州为己有的架势。
这些消息能传到秦游耳中,自然也瞒不过长安。所以最新的诏书已经从长安发出,正在送往各方。
大意是没入关的就别来了,入关的不准再向长安进发。
秦游大概能看出长安方面的意思,他们现在的确是缺人手使唤,但也还没有落魄到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个人就愿意抓过来使唤的地步。
既然你这么积极地带人入了关,那肯定不介意再向朝廷展现一下你的忠诚吧!
就带着人在原地老实待着,等着朝廷的诏令。
再往前者,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这也是已经凑不出足够军事威慑力量的长安朝廷,现目前最好用的大义名分。
由此也造就了一个新的矛盾。那就是在陈仓至郿县这一段狭长的地带上,如今聚集着近两万人,甚至还有可能略微超出的军队,在衣食住行方面都造成了巨大的缺口。
秦游当然可以接了这匹马,从此收到郿县世家给他提供的粮草,但代价就是做出了事实上有利割据行为的他会失去勤王之师的大义名分。
秦游相信,刘德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来攻打他的好机会。因为那老东西的字典里就没有礼义廉耻这四个字。
而且谁叫人家是货真价实的长安任命的太守,又是汉室宗亲呢,腰杆子就是比他硬,行事也可更肆意。
可面前这些世家又掌握了郿县超七成的资源,要是不收,就起不到足够的安抚拉拢作用,他晚上睡觉都得一只眼。
哪怕在赴宴前就知道这帮王八蛋没憋好屁,处在别人屋檐下的秦游也只能面上挂着乐乐呵呵的笑容想着拒绝。
他带着七千人来,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打手来的,把这些世家大族收下当狗还差不多。
也就是秦游不想毁了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否则纵兵抢粮要来的快得多,也更顺长安那些公卿的心意。
但也是行王道的必要代价。
秦游想着今晚赴宴时那些百姓在听说时他的车驾时,纷纷露出了笑容,就觉得慢一些也是能接受的。
再面对这些机心重重的笑容,秦游就觉得似乎也是可以忍受下去。
他缓缓抚摸着马脖上的鬃毛,可能是娴熟的手法让这个大家伙感到了舒适,它仰起脖子打了个大大的响鼻,秦游在一片“太守果真是这马命中注定的主人”、“良马正好配英雄”的赞扬声中开口了。
“诸位的心意,游就愧领了。但是……”抢在众人之前,秦游继续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所以我决定将它转赠给齐公之孙!”
围着秦游的众人先是一阵错愕,然后就是震天价的叫好声。
作为秦游亲卫头子的张阿和冯恒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见到外围很多人连巴掌都拍红了有些不解,于是问向正在不住往嘴里塞肉,好似天地间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关注的冯恒:“子毅,我怎么不明白这些人在乐什么呢?这礼也没送出去啊。”
因为是张阿提问,所以冯恒往嘴里灌了一杯酒,让塞满肉的嘴能更快地空出来,然后说道:“因为他们本也不是为了送酒,而是想要兄长对他们亲而密之的姿态。
“关中为天子腹心之地,历来没什么数得上号的世家。所以天下板荡之时,譬如说现下,就难以出现统率群英的豪杰,导致他们只能依人成事。
“兄长如今占据此地,入城后又秋毫无犯,加上有严策的面子在,他们当然乐意站到兄长这一边。
“兄长接马是领了心意,将马回赠是敬重长者,对他们来说都是好消息,高兴是正常的。”
张阿仔细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虽然能想明白,但肯定没有冯恒那么快,所以他举杯敬了冯恒一辈:“果然是我成固之杰啊。”
冯恒笑嘻嘻同他碰杯:“有兄长皓月在前,我不过是米粒之光罢了。”
两个被急行军狠狠亏了嘴的人终究是没能带着笑容吃完这顿饭,两道急报同时送到了他们手中。
冯恒目光落到那个没有打开的竹筒上,猜到那上边写的内容也与他和张阿的差不多。
两人目光一触,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张阿往内,冯恒往外。
等到郿县一众世家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不仅秦游已经被亲卫护在中心,连齐家的宅邸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