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弃婴
按晋律,陆询舟本只要同兄长们留在长安守孝一个月。可陆须衡生前断绝了与陆玉谈的的父子关系,临返金陵又把次子陆玉瞻记给了卿许晏,如今病逝,兄妹四人若都按部就班地不来金陵服丧倒是会让金陵陆氏被扣上“陆公晚景凄凉”“子女不孝”的帽子。
关键时候,怀孕的三嫂又临近生产,为让三哥放宽心,也为阿娘与二哥着想,陆询舟自然主动请孝远赴金陵服丧。
金陵,六朝古都也。
都云“金陵王气重”,可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千古兴亡,谩嗟荣辱,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亡曲,门外楼头,当年烟火、至今遗恨都付之于那涛涛逝去的秦淮河中。
暮春三月,烟雨霏霏。陆询舟近来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便趁着动身返京之前的几天里在金陵古城中闲逛,寻觅食味。虽过了孝期,但陆询舟还是拿捏好分寸,尽量不在金陵用荤而落人口实,不过到底学学做法总是无伤大雅的。
金陵最受欢迎的菜品便是鸭馔,其始于六朝,但鸭非金陵所产,率于邵伯、高邮间取之。这些日子里,陆询舟有时冒着朦胧雨色执伞沿着秦淮河而行,常常能看见赶鸭者们行舟江上,高唱着旧年的金陵小调,用长杆赶着船前千百成群的么凫稚鹜,可谓蔚为壮观。
此外,鳝鱼也在金陵的饮食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鳝鱼,亦称长鱼,无磷,滑不溜手,专门蛰伏于稻田泥潭中,江浙遍布[一]。而关于鳝鱼的名菜,京苏一系里拿得出手的不在少数,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陆询舟嗜酒好食,但在儒风家庭中长大的她生性律食过严,不是不吃,而是严格控制饮食的量,故而养得她“少而精”的饮食习惯。她在金陵学做的菜,如:烂蒸老雄鸭、鲥鱼肋四美羹、新粟米炊鱼子饭、清水煮笋蘸膏油[二],都是精致选调、简单烹饪、一尝真味的菜。
当然,她没忘远在长安的心上人那茹素的食癖,得益于金陵的历史优势,其在南朝时期曾是佛教兴盛之地,当年的都城建康(金陵)遍布佛寺,其信徒也多为贵族公卿。那时的佛寺掌管着大量良田美池,可以为身为勋贵皇戚的佛教徒们提供四季鲜蔬,司厨的和尚又精选时令里的山肴野蔌入馔,烹制出的菜品据载“鲜香味美,清爽适口”。
陆询舟为了学到素菜的精髓,故而日日跑去城郊的宝公寺同和尚们切磋厨艺。
长在僧庐台阶上的苔痕颜色碧绿,草色青葱,映入帘中。长空霁色,积在屋檐上的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自檐郊滴落。
“这是何种茶叶。”
陆询舟端起小巧的瓷盏,面露讶异。但见盏中茶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无厌法师取清妃白,倾向素瓷,那一刻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当真美极了。
无厌品茶,白眉舒展:“阿弥陀佛,浙地的日铸雪芽。”
“可是有什么妙方?”
无厌笑盈盈地望向陆询舟,摇头道:“陆施主,这可是寺里的秘方。”
陆询舟意会,莞尔:“陆某可否作词赎茶。”
无厌笑而不语。
于是唤来小僧呈上纸笔,陆询舟起身望着窗外春色,低吟片刻,随后挥笔而下:
临江仙·暮春
暮春亦是好时节,袅袅烟雨如画。东风暄暖桃花笑,陌上芳菲来,柳条摇碧澜。
檐生新绿坛中色,把酒醉话友人。春光正好恰年少,古今数风流,看尽长安花。
墨痕未干,陆询舟已再次坐回蒲团。恰好屋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她眉间微蹙,流露出几分疑惑。
“那是老衲昨日带回的弃婴。”
有僧人来敲门。
“法师,这孩子饿极了,她不喝牲畜的,大抵是要……喝点别的。”
门外的僧人犹豫着,陆询舟了然。婴儿总是要吃奶的,可佛门清净之地,女施主尚不会在这里喂奶,何况是请外边的奶娘进来。
仿佛是看穿了陆询舟的心思,无厌无奈地摇摇头:“生死因果,大抵都是有缘的。老衲与她是有缘的,但不多,这些日子寺里也在找有缘的夫妻收养。只是不知为何,缘人一直未至。”
陆询舟点点头,抿了口茶。
“阿弥陀佛,老衲先失陪一会儿。”无厌起身,去给门外的僧人和婴儿开门。
屋外的鸟鸣与春光争先恐后涌入室内,陆询舟望见僧人抱着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与无厌法师说着什么。原本正在哭泣的孩子此刻却望着屋内的陆询舟,咿咿呀呀地朝她笑着。
陆询舟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孩子的瞳仁是金色的。
金瞳者,妖孽也,若是贸然养大则会给父母招来厄运[三]。
难怪她会被亲生父母抛弃抛弃,可是天生异瞳难道是孩子的错吗?
“莫非——”
无厌见状试探地望向陆询舟。
“陆施主便是她的有缘人”
僧人适时地将孩子抱到陆询舟面前。
陆询舟愣了愣。
孩子笑嘻嘻地朝她伸出小手,她犹豫片刻,摆手婉拒道:“陆某未婚,还不想为人父母。”
傍晚时分,云染霞色,山山落晖。
宝公寺的大门口,无厌与抱着孩子的僧人望着陆询舟乘车离去的背影,那僧人担忧地问道:“若这女施主真是这孩子的有缘人,可她却不愿接受这个孩子。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无厌撚撚白须:“红尘中人素喜口嫌体正直。”
果然,午夜梦回,陆询舟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满是那个孩子朝自己笑时的模样。
第二日,她满不服气地去街上找了个算命的女娘算了一卦。
“娘子薄命,命中无子无女,但近日内必然遇到自己的福报,您收了自己的福报也必然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陆询舟付了钱,但心神不宁。
她既觉得算命女娘说得有一点在理,又觉得她是个骗子。她对李安衾长情专一,何来子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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