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去读读小说网>历史军事>臣妻乃是长公主> 第七十四章 帝崩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七十四章 帝崩(1 / 2)

第七十四章帝崩

腊月初八,迎腊八。深冬愈寒,俗话“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关将至,三省六部、左右诸司的官员们总算熬过了年终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今日下值,陆询舟直接让车夫驱车前往丞相府。

甫一入府中厅堂,陆询舟就闻到了腊八粥的香气。屋外风雪交加,屋内的燎炉中火烧得正旺,下人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母亲与兄嫂孙辈们坐在餐案前有说有笑,一片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她今早出门前嘱咐林臯把陆绥和为阿娘准备的礼物一同送到丞相府,这样也方便她自己下值后直接去母亲那,而不用再回去把女儿和礼物带上。

桌上早已摆好了餐具,在陆询舟落座不久后,下人们端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按礼,餐桌上只有长辈动勺才能开饭。卿许晏点头后,一家子开始用餐。

甜糯的米粥滑进口腔,红枣、花生、莲子、枸杞子等用料杂在一处,陆询舟用勺子舀了一颗剥了皮的甜枣,轻啮一口,便觉甜丝丝地入味。

古语云:“食不言,寝不语”,卿许晏不是特别认同。一个家庭聚餐,饭桌上死气沉沉的吃饭未免生疏如陌路之人。所以在丞相府中,吃饭时众人在举止文雅的情况下是可以可以交谈的。

餐桌上,卿许晏过问起陆询舟和陆玉瞻近来的情况,在聊及朝廷年终六部的开支账单时,陆询舟依旧神色自若,只是巧妙地避而不谈。

卿许晏将女儿的表现看在眼底。但是她作为陆询舟的母亲,又为官多年,在官场久经世故,当然知道小女在打什么算盘。

治贪。

君主治国一靠官僚,二靠军队。前者又乃是重中之重。前朝以后官僚的膨胀,磨勘制度又成为了官员们仕途上的绝对保障。“国家之败,由官邪也”,然而在无论国家兴盛与否,“贪污”永远都是历代官僚的一个必然属性。

历代的皇家,不仅通过官僚机构来向人民征收赋税,而且要由各地官僚敬奉额外的钱财。地方官僚之所以要尽力敬奉,自然是因为这样做了官位才可靠,才更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更快地升官。并且历代中央政府对于地方上的行政费用是并不负担的,各地方的官僚除了收足中央额定的赋税缴上去以外,便得设法筹措自己的行政费用。这就是说各地官员本是有权向民众求取非法的额外收入的,同时,中央官员则乘机向地方官员分肥一部分[一]。

即使大晋官僚待遇十分优厚,但贪污的情形仍然广为存在。有粪坑就必然有蛆虫,有官僚制度就必然有贪污[二]。封建王朝的官僚制度之下,并非绝对没有个别清白的人,然而当愚昧成为世俗,清醒便是罪恶。

陆询舟身在户部,必然深有体会。

每年的正月十五,朝廷要召开年度财务会议,由皇帝亲自主持,中书令、尚书令、六部尚书外加户部两名侍郎,以及御史大夫一同参与会议决策。陆询舟是新任的户部侍郎,今年的各项开支按各部和一十六道的实际用度上报的账单她肯定有看过,并且心里明镜般清楚。

高祖建国之初,为防丞相独断的现象出现,在祖训中是明令禁止丞相参与年度各大会议的决策。同时为了制约户部尚书,高祖又规定,年度财务会议上通常需要户部的尚书和两名侍郎皆同意在票拟上签字,这样支出的账单才能生效。

虽然卿许晏不能参与会议,但近日在中书省的官署当值时,身边的同僚已经若有若无地暗示过她。据说,新任户部侍郎的陆询舟在年终清算时,竟然认真地与度支郎中沈奢一同核对完那些支出账单,最后只在一些票拟上签了字,剩下的票拟则坚持不肯签字。

古往今来,想在官场待得长久,通常只靠两样:圆滑的世故与卓越的才能。很显然,前者是大部分官员们的选择。如今,陆询舟此举必然会触犯许多权贵们的利益,并得罪他们。

卿许晏自问平生,算不上世人们口中的“君子”,她不过是尽量去做到行己有耻和独善其身。当年弹劾燕王,她最后险些死在诏狱中,若非大长公主殿下与国子监、太学生联合上书请罪,自己必然会死在狱中。出狱的第一个夜晚,她与高祖皇帝曾有过一次深刻的密谈。自那以后,她官运亨通,在岁月与人情的磋磨中学会了圆滑的世故。

后世的史学家研究卿许晏的一生,她幼年国破家亡,少年初入官场,中年位极人臣。在她人生后半段,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政治的智慧。你叹她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可她偏生又有着圆滑的世故,以及闭上眼睛后对肮脏的默许;你骂她左右逢源、违背初心,可是当国家处于危机存亡之际,她又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鞠躬尽瘁至死,最后子女为她整理遗物时,所剩财物,不过半两碎银。

傍晚时分,金乌西坠,暮色四合。

卿许晏与陆询舟闲坐于书房中的罗汉榻,两人相对而坐,榻上的小案呈放着两盏氤氲着白气的茶。屋外依旧是大雪霏霏,上下一白,似乎走一遭风雪,就算眼底无离恨,亦能一夜白头。

“辞非,你知道古之圣人推崇的两种精神吗?一是明哲保身、独善其身,二为鞠躬尽瘁、广济天下。辞非可知,阿娘最希望你成为哪一种人吗?”

陆询舟毫不犹豫:“自然是后者,辞非自当向阿娘学习。”

“不。”卿许晏摇摇头,苦笑,“子女莫若父母,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与其说阿娘希望你成为前者,不如说阿娘也有自私的一面,阿娘其实也只是希望你身体安康、快快乐乐。”

“如此,足矣。”

陆询舟愣住了,随后她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她的母亲。

“阿娘是在暗示孩儿票拟的事情吗?”

陆询舟沉声道。

“您明知道他们贪污腐败,却还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他们搜刮的,是当地百姓的财产;贪污的,是朝廷税收的银两;茹饮的,是百姓的血肉!您和先君从小就教育我和兄长们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到头来,这些全是士大夫写的空话吗?”

听得出来,陆询舟的语气很失望。

在听懂母亲暗示的那一刻,母亲自幼在她心中清正端方的君子形象瞬间崩塌。

卿许晏不语,望着女儿与自己相似的眉眼,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弹劾燕王的年轻人。

卿许晏原名贺筠。

她出身于百年大族清河贺氏,乃是前朝丞相与梁哀帝嫡次子郑王之女,哀帝当初为了拉拢世家,遂使郑王入赘清河贺氏。故而她与弟弟随母姓贺,可也算是能被记录在族谱上的北梁皇室宗亲。

生逢家族倾颓之际,当年的政变血夜,卿许晏与弟弟躲在衣柜中,透过门缝亲眼看着父母被杀害,自己却无能为力。

天明时他们侥幸伪装成下人逃离了贺府,又拿身上仅剩的长命锁换来了躲在商客车队中的机会。一路不知方向的逃亡,最后又极为幸运地在扬州被一位膝下无子、仁和温文的员外收养。

至此,世上再无贺筠,只有卿许晏。

当年她才七岁,贺凇(卿云歌)也只有五岁。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在坊间密闻中拼凑出当年政变后亲人们的下落。

母族清河贺氏主支几乎满门被斩,旁支一律贬为奴隶,除她和弟弟外还有一位舅舅因为在政变前投诚晋高祖因而逃过一劫,甚至还得了个六品的在京官职。不过据说他晚年因为追思昔日繁华奢靡的生活,写下了那本广为流传的《简斋拾遗》,最后经仇家举报,不仅丢了乌纱帽,还被投入诏狱秋来问斩。

父族也没好到哪去。皇长伯成了后来的傀儡梁废帝,结局是在烈火中的大殿里绝望自缢;父王因为政治立场被叛军杀害,割下的头颅挂在城墙前警示世人;皇三姑母的驸马跳河自尽以示君子节操,而她却被囚禁在长安的某处别院中,据说她后来疯了,某天夜里割腕自戕,一命呜呼。

她呢,改名换姓苦读数年,少年高中,其实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手刃灭门仇人。

然而冬日时时发作的头昏病,却暗示着她时日无多。

头昏是北梁皇室成员常有的遗传疾病,表面上是因为季节性疾病导致的头昏发作,实则却是体内的蛊毒躁动。

这是北梁皇室的秘辛。百年前梁神武帝荒废朝政,求仙问道,曾误食了蛊毒。此毒具有很强遗传性,故而此后诞下的皇子公主皆有概率患上此病,而无病的皇子公主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子嗣能避开蛊毒。

蛊毒无解,伴随的症状是每年冬天每隔十日发作的头昏,患者年过十五或十六后体内的蛊毒已经完全扩散,头昏时还会带有咳血与窒息感,并且会有小概率在病发暴毙。只不过,每次疾病发作时可以通过服用某种南魏秘方来镇压症状。

卿许晏自认为自己的行径算不上君子,她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罢了,如果阎王一定要赶在她报仇之前带走她,那也只能是天道不公。

卿许晏背负家仇国恨,麻木地活在世上。

卿许晏,许卿一世清晏。

然而她的身份,却注定终其一生不得清晏,也无法许诺他人一世清晏。

她答应对李容妤不再有所隐瞒,可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大长公主殿下。

从头到尾,她对她是爱与利用交织在一起。

年轻时的卿许晏,意气风发、志在鸿鹄,十六岁参与科举一举高中,那年殿试,金碧辉煌的含元殿中高祖问她为官意所何在。

少年人望着殿上的弑门仇人,肃而答之,字字铿锵:

“臣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三]

高祖坐于高台龙椅之上,她俯视着台下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想起了那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她们是年少时恋人,亦是一生的宿敌。

最终的政变之夜,她不愿让记忆中清高孤傲的爱人跌落神坛,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所以她杀了她。

她杀死的是杀伐果断的梁末名相,而非记忆中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清冷君子。

高祖噙着笑:“此子善,可成大器也。”

思绪回到当下。

凝望着陆询舟失望的深色,卿许晏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口气。

官场诸多门道,若是告诉陆询舟其中利害关系,她定是不能深刻体会。不如——

让她摔一跤,就像自己当年不顾所有人的奉劝弹劾燕王一样,人总是要吃过苦头才会长记性。何况陆询舟不似当年的自己,她有丞相母亲,还有父族金陵陆氏,以及隐形的北梁遗孤身份带来的皇家庇护。

陆询舟看见母亲突然温柔一笑。

“你迟早有一天会会明白的……会明白的啊。”

母亲似是在对她说话,似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感到她们之间隔着什么无法逾越的鸿沟。千言万语,最后汇出一句

“阿娘——”

“咚——咚——咚——”

突然,窗外传进隐隐约约的悠远钟声,陆询舟立刻止住了欲往下说的话。

“咚——咚——咚——”

钟声愈发响亮。

二人俱是一愣,卿许晏眉间微蹙,忽然厉声喝道:

“开窗!”

陆询舟瞬间明白了什么,她迅速起身打开书房的窗户。开窗的那一瞬间,风雪涌进屋内,咆哮着、叫嚣着,陆询舟站在窗边,愣愣地望着远方皇宫的方向。

不久,她已然被吹进屋内的霜雪染白的眉鬓。

凛冽寒冷的北风怒吼着,捎却苍怆凄凉的景阳钟声。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页

去读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