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1月13日正午,冬日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斜斜地洒进伊斯坦布尔,杜尔马巴赫切宫富丽堂皇的大厅。
身着华服的土耳其舞女们轻盈地旋转着,她们的丝绸裙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手中的面纱随着音乐轻轻飘动。
不过英法两国大使现在是没有什么心情看漂亮妹子跳舞了,法国大使爱德华·德·图弗内尔正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深红色的葡萄酒,面色已经有些发红。
虽然伊斯兰教禁酒,但是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某些宗教规定的可以执行比较灵活,涉及外交场合时。苏丹可以用“必要性”原则来解释这种行为。
“咳咳,陛下,”那位发际线颇高、鹰钩鼻格外醒目的英国大使亨利·布尔沃清了清嗓子,他微微前倾身子,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端坐在镶金椅子上的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声音中带着一丝克制的不悦:“1855年的贷款本应在去年7月就还清本息。我们已经通融到10月,又延至12月。现在您的大维齐尔穆罕默德·拉什迪·帕夏却告诉我们想要再拖到今年6月......”
他微微摇头,“恕我直言,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大维齐尔相当于总理)
(帕夏是敬语,相当于英国的“勋爵”,是奥斯曼帝国行政系统里的高级官员)
一向温和而且倾向于和西方世界搞好关系的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挥了挥手,示意舞女下去。
他啜了一口晶莹的葡萄汁,神态从容地说道:“尊敬的布尔沃大使,”他转向另一位身着笔挺军装的使臣,“还有尊敬的图弗内尔大使。今天请二位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实际上,我的大维齐尔私下向我建议,延期到10月份最好,然后希望能向贵国申请500万英镑的低息贷款,用于发展铁路和港口。若能促进经济发展,偿还债务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听到这里,图弗内尔大使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自从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开始借款,奥斯曼帝国就像是染上了瘾,每隔两年就要借一笔大额贷款。除了向英法政府借款,还不断从欧洲私人银行那里筹措资金。就在1858年,他们又借了约800万英镑,虽说还款期限长达二十年,但光是期间的利息就已经让人头痛不已。
奥斯曼帝国已经陷入了债务困境,现在大概欠了4630万英镑、还是5320万英镑的贷款?估计奥斯曼帝国的政府都搞不清楚,他们估计就没想过不还的后果。
1875年的时候,奥斯曼帝国的贷款违约金额估计为2.245亿英镑,换算成现在的英镑大概是261.42亿英镑,这样就大致知道奥斯曼帝国的确是欠了很多很多的钱。
英国外交大使亨利·布尔沃皱皱眉,他的前任大使斯特拉特福·坎宁子爵和这位苏丹关系很好,说服政府借给了苏丹很多钱,现在贷款还不上了,难道真要继续借款吗?
这就是一个沉没成本的问题了,历史上的英法是选择继续借贷,最后虽然控制了奥斯曼帝国的一些税收等政治、经济利益,但还是无力的发现奥斯曼帝国真的是个烂摊子。
“陛下,”布尔沃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正悠然享用水果的苏丹,声音沉重而严厉:“我不得不提醒您,频繁违约将严重损害奥斯曼帝国的信誉。这不仅会导致政府停止放贷,更会在我们两国关系上留下难以弥合的裂痕!”
还没等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说话呢,一直沉默的图弗内尔大使突然按捺不住,他猛地将酒杯砸在桌上,水晶杯底与大理石桌面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旁边的银器叮当作响。
他那张因酒精而泛红的脸上布满怒容,粗哑的声音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如果贵国实在无力偿还债务,那么我建议,我们两国有必要组建一个债务委员会,来严格监督你们的财政!”
当法国大使说完那番威胁的话语时,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身为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连一向亲善的前任英国大使斯特拉特福·坎宁子爵都对他毕恭毕敬,而眼前这两位大使的无礼态度,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干涉内政。
“两位大使先生,我们怎么可能不还呢?”苏丹突然换上了温和的笑容,轻声解释道,“只是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想必两位也听说了最近的阴谋叛乱事件,导致我们不得不清理一批政府官员,改革进程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这才使得经济迟迟未能好转。”
阴谋叛乱事件,即库勒里事件,1859年初,一群对国家管理方式不满的军官、公务员和宗教人士暗中组建了“费代勒协会”这个秘密结社。他们打算通过谋害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来建立一个更符合伊斯兰教法的政权。
不过,当这个组织在克里奇阿里帕夏清真寺召开会议时遭到突袭,大部分成员都被抓获,关押在琴格尔柯伊的库勒利军营接受审讯。
“哼!”法国大使爱德华·德·图弗内尔始终板着脸,他猛地伸出手指指向苏丹,声音中充满警告意味:“最后期限,六月份!”
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缓缓收回手指,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只是要求您偿还1855年的贷款,至于1856年和1858年的几笔借款暂且不提。如果您能按时还清,我们可以考虑由两国共同发放新的500万英镑贷款。”
英国外交大使亨利·布尔沃看着法国同僚失态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放缓道:“确实如此,陛下。否则我们也难以向本国政府交代啊。”
“好、好、好。”苏丹连说三个“好”字,眼睛微微眯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自然会按时归还,请相信奥斯曼帝国的信誉。来来来,两位大使还是先用餐吧。”说着,他轻拍双手。
一位身着制服的侍卫立刻走了进来。“来人,让御厨准备我们的招牌菜——Kuzu?evir(烤羊羔),好好招待两位贵客。”
“遵命,陛下。”侍卫恭敬地行了一礼,快步退出大厅。
苏丹端起盛着葡萄汁的水晶杯,猛灌了一口。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注视着两位大使。
...
当夜,在宫殿的会议室中,苏丹阿卜杜勒·迈吉德一世找了自己的几个亲信来开会。
他当然很生气,非常生气,但他不会摔杯子、摔瓷器,杀人泄愤,在一个受了西欧教育的苏丹看来,保持一个良好的修养是苏丹应具备的品格,而他自认为是一位有素质的好苏丹。
苏丹的目光首先落在大维齐尔穆罕默德·拉什迪·帕夏身上。
这位改革派的中流砥柱一直热衷于推动帝国现代化,同时也主张对英法保持适度警惕,认为国际关系终究是利益至上,下一次若与俄国开战,英法未必会像克里米亚战争时那样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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