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点在“市场售价”那一栏,“若收归集体,按公社现有分配制度,种苗款要压三个月,工分折算打八折,半年内必亏损停产。”
老赵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个人不能主导集体产业!”
林英往前走了半步,晒谷场的风掀起她的蓝布衫角,袖口磨出的毛边轻轻拂过手腕,有些痒。
她指节叩了叩身后的共耕碑,碑上“林建国”“李翠花”这些名字被磨得发亮,指尖传来石面温润的触感:
“赵文书说个人不能主导集体产业,那我问你,我林英何时以个人名义赚过一分钱?头回卖药的钱,买了十口大药缸;第二回的钱,给村卫生所添了三张木床;第三回分红,十户最穷的人家每户分了五块。”
她转身指向药坊里摞着的账册,“要查账?我这有三本共耕账册,按季度分类,每户都有签字画押。这些账,是周大夫教我记的,一笔不落。”
“放屁!”老刀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干部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地,“英丫头带着我们种药那会儿,你赵文书连药苗长啥样都不认识!现在看药田长好了,你倒来摘桃子?”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联名上书!”
李有田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砸得青石台阶咚咚响:“要收药田?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收了!”他转身冲屋里喊,“娃他娘,把纸笔拿来!”
二十户的红手印按满一张糙纸,边缘还沾着黄精的泥,那泥土的气息混着汗味和墨香,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周大夫拉着干部走到一边,声音低却清晰:“这姑娘有能,药种选得准,治法学得精;有德,赚的钱全贴了集体;有法,账册比我卫生所的病历还齐。压制她,等于断全县农民一条活路。”
三天后,批文终于下来。
后来听说,周大夫连夜写了情况反映,通过老战友递到了地区卫生局,上面批示:“靠山屯经验值得推广,须尊重群众意愿。”
老赵捏着批文的手直抖,红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他抬头看林英,又迅速低下头,鞋尖在地上划出个小坑:“公……公社说,靠山药坊合作社,自主经营,接受监督。”
转眼到了五月十五的晨光里,百亩药田像打翻了调色盘。
九叶肺草的紫花漫成一片霞,露珠滚落时折射出七彩光晕;雾养黄精的叶子泛着金纹,风吹过时沙沙作响,像无数细语在低吟。
空气里飘着甜丝丝的药香,深吸一口,肺腑都清润起来。
林英站在田埂最高处,手里捏着分红名单,纸页被晨风掀动,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陈默抱着账本站在她旁边,笔尖在纸页上点来点去:“张家出工二十八天,李家帮着晒药五次……”
他忽然停住,趁她不注意,把纸条塞进她药箱夹层,上面写着:“主导权守住,自治模式成。未来,可期。”
山外传来卡车的轰鸣,引擎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林英抬头望去,一辆贴着“靠山药坊”红标的卡车正缓缓驶来,车斗里堆着新收的药材,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像铺了一层琥珀。
“英姐!”铁柱从卡车边跑过来,脸上沾着药末,鼻尖沁着汗珠,“司机说,这是县里药铺订的货!”
林英望着卡车扬起的尘土,忽然笑了。
风掀起她的发梢,玉坠在领口轻轻晃动,暖得像团火。
那一夜,林英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鸡刚叫,她就起身站在院门口——她在等一个人。
五月十六的清晨来得格外早。
林英站在院门口,望着东边渐亮的天色,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这一次,风带来的不只是药香,还有某种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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