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再也没去过松林镇。但每年雨季,总会收到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里面装着片干枯的牵牛花瓣,边缘永远带着抹洗不掉的、暗红色的痕迹。这痕迹仿佛是一个诅咒,又像是一个提醒,让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在曲靖废弃工厂里的惊魂一夜。
回到曲靖市区的出租屋,我把从东配楼带出来的那片婴儿襁褓放在台灯下仔细端详。布料边缘的暗红色痕迹已经凝固成坚硬的痂,用指甲刮一下,竟簌簌掉下来些细小的磷光粉末。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布片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些粉末突然亮起来,拼出串模糊的数字:“5-7-3”。
这串数字让我想起老王烟盒里的文件,其中一页提到 “地下冷库密码与铜钥匙匹配”。我翻出背包里的战利品 —— 那把在行政楼抽屉深处找到的黄铜钥匙,匙柄上刻着朵简化的齿轮花纹,齿槽排列得异常复杂。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趟麒麟区的旧货市场。在个堆满锈铁件的摊位前,老板用磁铁试了试钥匙:“军工货,60 年代的,这种齿形是专门给弹药库配的。” 他指着齿轮花纹说,“这是西南机床厂的标记,当年给兵工厂做过配套设备。”
摊位角落的旧报纸堆里,我发现张 1976 年的《云南日报》,第四版右下角有篇短文《云水机械厂革新能手表彰大会召开》,配图里七个戴红花的工人站成一排,其中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腹部微微隆起,胸前的编号牌写着 “技术科 021”。
当晚我又去了松林镇。山坳里的雾气比上次更浓,走到工厂围墙外时,听见里面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扳手拧动螺栓。翻墙时带刺的铁丝网突然变得滚烫,手心被烫出串燎泡,伤口处立刻泛起和襁褓粉末一样的磷光。
行政楼的走廊比上次更加潮湿,墙壁上的考勤表被水泡得膨胀起来,那些红墨水圈住的名字开始渗出血珠,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我顺着血迹走到走廊尽头的文件柜前,第三层抽屉果然有个带钥匙孔的暗格,铜钥匙插进去的瞬间,锁芯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像是某种古老机关被激活。
暗格里藏着个铁皮盒子,打开时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里面除了几本实验日志,还有张泛黄的厂区平面图,用红铅笔在地下区域画了个圈,旁边标注着 “冷库入口:总装车间三号机床底座”。
总装车间的铁门被人用铁丝重新捆住,结扣处还挂着半截新鲜的麻绳。我用断线钳剪开时,铁丝突然弹起来,在手腕上勒出道血痕,血珠滴在地面的裂缝里,立刻被吸得无影无踪。
车间里的机床像沉默的巨兽,在手电筒光束中投下扭曲的影子。三号机床的底座上布满油污,我按照图纸提示转动侧面的调节轮,铸铁台面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阴风裹挟着腐烂的气味从下方喷涌而出。
顺着生锈的铁梯往下爬,每级台阶都标着数字,从 1 到 21。踩在第 21 级时,脚下传来骨骼碎裂般的脆响,手电筒照下去,发现台阶边缘嵌着半颗牙齿,齿冠上还粘着块蓝布纤维。
地下通道的墙壁上贴满实验报告,照片里的受试者被绑在手术台上,胸腔被打开,露出跳动的心脏。其中张照片的角落有个模糊的身影,穿蓝布工装的男人举着相机,安全帽下露出双熟悉的眼睛 —— 是老王。
通道尽头的冷库门是厚重的铅板材质,密码锁的数字键盘上沾着粘稠的液体。我输入 “5-7-3”,锁芯转动的瞬间,门后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像隔着层厚厚的棉花。
冷库内部比东配楼的冷藏柜大上十倍,并排摆放着二十一个金属舱体,编号从 001 到 021。021 号舱体的观察窗上布满裂痕,里面的液体已经变得浑浊,隐约能看见个人形轮廓蜷缩在角落,腹部隆起的曲线清晰可见。
舱体侧面的显示屏还在闪烁,绿色的数字跳动着:“胎儿存活状态:7 个月 12 天”。次,目标:武器制导系统适配”。
我在控制台的抽屉里找到本日记,封皮上绣着朵牵牛花。翻开泛黄的纸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个女人的绝望:“他们说孩子生下来就能救所有人,可我听见他在哭,在肚子里用小手捶我……” 最后一页的字迹被泪水晕染:“今天是他的预产期,外面着火了,他们要把我们一起烧掉”。
这时整个冷库突然剧烈震动,021 号舱体的玻璃 “哗啦” 一声碎裂,浑浊的液体喷涌而出。我看见个苍白的女人从舱里坐起来,腹部的位置破开个大洞,里面伸出只沾着羊水的小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脚踝。
女人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她张开嘴,喉咙里涌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帮我把他取出来”。我这才发现她胸腔里的脏器早已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团蠕动的血肉,隐约能看出婴儿的形状。
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光斑。所有舱体同时开始震动,观察窗里的人影纷纷坐起,他们的胸腔都敞开着,黑洞洞的 溶器 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火!火又来了!” 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手指着通道的方向。我回头看见火光顺着墙壁蔓延,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生疼。那些从舱体里爬出来的 “人” 在火中扭曲变形,皮肤烧焦的气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形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抱着女人往通道外跑,她腹部的小手始终抓着我的手腕。跑到铁梯处时,老王突然从上面跳下来,他的蓝布工装已经烧得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实验留下的疤痕:“把孩子给我!他们需要新的容器!”
女人突然将我推开,转身扑向老王。他们在火焰中扭打在一起,身体逐渐融化成团粘稠的液体,最后凝结成块暗红色的晶体,上面嵌着朵栩栩如生的牵牛花。
我顺着铁梯爬出通道时,整个工厂都在燃烧。火光中,我看见无数人影在厂房间穿梭,他们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穿着蓝布工装,怀里都抱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翻出围墙的瞬间,口袋里的铜钥匙变得滚烫,烫穿布料在皮肤上烙下齿轮的印记。我回头望去,东配楼的窗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在火光中向我挥手,那只挥舞的小手只有三根手指。
回到市区后,我手腕上的抓痕开始发炎,长出串紫红色的水疱,破裂后形成朵牵牛花的形状。每天清晨,床单上都会出现磷光粉末拼出的数字,从 7 倒着数到 1。
半个月后,我在医院的妇产科走廊看到个孕妇,她穿着蓝布工装,腹部隆起的曲线和照片里的 021 号一模一样。她冲我微笑时,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和那个在老街茶馆遇到的老货郎一模一样。
“我的孩子快七个月了,” 她抚摸着肚子说,“医生说他很健康,就是总在半夜踢我,像在求救。” 她的话让我不寒而栗,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
夜里,我又收到个包裹,里面装着片新鲜的牵牛花瓣,沾着还没干涸的血迹。花瓣的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我最后的防线,让我明白这场噩梦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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