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勐腊被连绵的雨水泡得发胀,橡胶林里的雾气像扯不断的棉絮,黏在车窗上结成细小的水珠。我攥着边境公司 “痴情飘” 的蓝色通行证,指腹反复摩挲着烫金的公司标识 —— 那是一朵被风沙吹得微微倾斜的木棉花,花芯里藏着极小的 “守界” 二字。
“这趟走磨憨口岸,得跟老周的车。” 公司调度室的李姐把一叠文件推到我面前,指甲上的红漆蹭了点在文件边缘,“他跑了二十年边境线,知道哪些路段雨天容易塌方。” 我抬头时,正好看见窗外的雨帘里走进一个穿卡其色工装的男人,裤脚沾满泥点,肩上扛着卷防雨布,脸上的皱纹里似乎都嵌着边境的风沙。
“是新来的?” 男人把防雨布往墙角一放,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点烟草的沙哑。李姐点头,他便朝我伸出手:“周建军,叫我老周就行。明天一早出发,记得多带件厚衣服,山顶夜里能到零度。” 我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指节发疼,那是常年握方向盘、搬货物磨出来的印记。
出发前的晚上,我在宿舍整理行李,把公司发的应急灯、压缩饼干塞进背包,又特意放了本翻旧的《边境风物志》。书里夹着去年去腾冲时捡的火山石,棱角被我摸得光滑。手机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镜头里她正往我寄的包裹里塞晒干的菌子:“过边境小心点,听说那边有时候信号不好,记得每天报平安。”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老周说的 “守界”,或许每一个走边境的人,身后都牵着这样一份牵挂。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还没亮透,停车场里的卡车已经亮起了大灯。老周正蹲在车头检查轮胎,见我过来,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保温杯:“红糖姜茶,驱寒。” 卡车驶离市区时,我看见路边的芒果树挂满青果,雨水顺着树叶滴落,在柏油路上晕开细小的水痕。
进入山区后,路面渐渐变得崎岖,卡车在盘山道上缓慢行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 “咯吱” 的声响。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老周不时鸣响喇叭,提醒对面来车。“去年这里塌过方,” 他指着路边的防护栏,“当时我拉着一车药材,在这儿堵了三天三夜,靠啃压缩饼干过活。”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防护栏外是陡峭的悬崖,云雾缭绕,根本看不见底。
中午时分,雨终于小了些,我们在一个临时停靠点停下。下车时,我打了个寒颤,山间的风带着湿冷的气息,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凉。老周从后备箱拿出两个饭盒,是公司食堂准备的米饭和腊肉:“赶紧吃,一会儿到山顶更冷。” 我捧着热饭盒,看着远处云雾中的山峦,突然发现山坡上有几间破旧的木屋,屋顶飘着淡淡的炊烟。“那是护林员的住处,” 老周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他们常年住在这儿,守护着边境线的林子。”
吃过饭继续赶路,卡车开始爬坡,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我打开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带着松针的清香。偶尔能看见路边的界桩,刷着醒目的红色,上面刻着 “中国” 两个大字。老周放慢车速,轻声说:“每次经过界桩,都得敬个礼,这是规矩。” 我看着他抬手敬礼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份看似普通的边境运输工作,藏着不为人知的庄重。
傍晚时分,卡车终于抵达磨憨口岸。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口岸的联检大楼灯火通明,排队等候通关的车辆排起了长龙。老周把车停在指定区域,拿出证件准备办理通关手续:“你先去旁边的小店歇会儿,我办完事来找你。”
我走进路边一家名为 “边境小馆” 的餐馆,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云南大姐,操着一口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姑娘,第一次来边境吧?要不要尝尝我们这儿的傣味舂鸡脚?” 我点了一份舂鸡脚和一碗米线,看着餐馆里来来往往的人 —— 有穿着制服的边检人员,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商人,还有带着孩子的旅客。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说着不同的话题,却都在这片小小的餐馆里,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米线端上来时,香气扑鼻,我刚吃了一口,就看见老周走进来。他在我对面坐下,点了一瓶啤酒:“通关手续明天才能办,今晚在这儿住一晚。” 老板娘端来一盘炸花生,笑着说:“周师傅,又来啦?这次拉的什么货?”“一些机械设备,要运到老挝去。” 老周拿起一颗花生放进嘴里,“这口岸变化可真大,以前只有几间小平房,现在都盖起高楼了。”
晚饭后,我和老周在口岸附近散步。夜色中的磨憨口岸格外热闹,街边的商铺灯火辉煌,卖着各种进口商品 —— 泰国的水果、越南的咖啡、缅甸的玉器。偶尔能看见跨境运输的货车驶过,车灯划破夜空,留下长长的光影。老周指着不远处的界碑:“过了那道界碑,就是老挝了。有时候我拉货过去,能看见那边的村民背着篮子过来卖水果,都是些淳朴的人。”
我站在路边,看着往来的人群和车辆,突然觉得边境不是一道冰冷的界线,而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这里有离别,有重逢,有坚守,也有希望。就像公司 “痴情飘” 的名字一样,每一个在这里奔波的人,都对这片土地有着深沉的眷恋。
第二天一早,我们办完通关手续,驾驶卡车驶出国境线。进入老挝境内后,路面变得更加颠簸,周围的景色也变成了茂密的热带雨林。高大的望天树直插云霄,藤蔓像绿色的瀑布从树上垂落,偶尔能看见猴子在树枝间跳跃,发出清脆的叫声。
老周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提醒我:“坐稳了,前面有个大坑。” 卡车驶过坑洼路面时,我被颠得差点跳起来,背包里的应急灯发出 “哐当” 的声响。“这里的路没人修,全靠我们这些司机慢慢轧出来。” 老周叹了口气,“去年有个年轻司机,就是因为没看清路面,车翻进了沟里,腿断了。”
中午时分,我们在一片开阔地停下休息。我下车活动身体,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 “哗啦啦” 的声响。老周警觉地拿起望远镜:“不好,可能是山洪。” 我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远处的山谷里,浑浊的洪水正顺着河床奔腾而下,朝着我们的方向涌来。“快上车!” 老周拉着我钻进驾驶室,迅速发动卡车。
洪水来得很快,转眼间就漫到了车轮旁。老周猛打方向盘,卡车在泥泞的路面上艰难行驶,车轮不时打滑。我紧紧抓住扶手,心脏跳得飞快。“别害怕,我能开出去。” 老周的声音很镇定,但我能看见他额头上的汗珠。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搏斗,卡车终于驶到了高处,我们回头看去,刚才停留的地方已经被洪水淹没,只剩下几根露出水面的树枝。
坐在安全的地方,我看着老周湿透的衣服,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边境司机,却在危险面前,展现出了无比的勇敢和担当。或许这就是 “痴情飘” 公司的精神,对边境事业的痴情,让他们在风沙和危险中,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完成货物交接后,我们开始归程。此时的天空已经放晴,夕阳把雨林染成金色,鸟儿在林间歌唱,仿佛一切危险都从未发生过。老周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舒缓的音乐,他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晚上行驶在盘山道上,星星格外明亮,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老周放慢车速,指着天空:“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在边境线上,它就是我们的指南针。” 我看着璀璨的星空,突然想起出发前母亲的叮嘱,想起口岸餐馆里的烟火气,想起护林员木屋上的炊烟。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温暖的力量,让我对这片边境土地有了更深的理解。
卡车驶回勐腊时,天已经蒙蒙亮。路边的橡胶林里,已经有胶农开始割胶,银色的胶汁顺着胶杯缓缓流淌。老周把车停在公司停车场,笑着说:“这次行程还算顺利,就是遇到了点小麻烦。” 我看着他疲惫却满足的脸,突然明白 “痴情飘” 这三个字的含义 —— 对边境的痴情,让他们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祖国的边境线。
回到宿舍,我打开背包,拿出那本《边境风物志》,在扉页上写下:“边境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每一次出发,都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每一次归来,都带着新的希望。”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书页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就像边境线上那些难忘的记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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