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猛,云州王府正厅内的气氛仍未完全平复。
顾北指尖摩挲着案几上的青铜兵符,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将他拉回数月前的血战。
他目光重新落回北疆舆图,手指从漠北边境的烽火台标记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云州、凉州等六州的腹地,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舆图边缘,几处用朱笔圈出的荒芜之地格外刺眼,那是战乱后百姓流离失所留下的空城。
“王爷,李全已出云州地界,林将军也快马奔往长安了。”
亲卫队长赵虎大步走进来禀报,铠甲上的铜片随着步伐轻响。
他见顾北盯着舆图出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只是……方才属下巡街时看到,城中百姓听闻圣旨到,都聚在王府外想沾沾喜气,如今得知王爷拒了封王,街上倒有些议论声,有几个商贩还在赌您是不是跟朝廷闹僵了。”
顾北抬眸,语气平静:
“议论什么?”
“有说王爷傻的,放着实权王爷不要,放着长安的荣华富贵不享;也有老人们拉着属下说,王爷是念着战死的弟兄,不愿拿弟兄们的血换来的爵位……”
赵虎话音渐低,他知道顾北每次提及那些牺牲的士兵,都会彻夜难眠。
去年清理战场时,顾北亲手将每一具能辨认的尸身都擦拭干净,挨个念着他们的名字下葬,那场景他至今难忘。
顾北闻言,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凛冽的北风夹杂着沙尘扑面而来。
他望着府外隐约可见的人群,那些百姓脸上带着担忧与好奇,还有几个孩童扒着王府的石狮张望,顾北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
“老人们看得通透。”
“这北疆六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三万弟兄的血,不是我顾北一个人的封地。”
“若只是为了爵位俸禄,我当年何必放弃长安的安逸,跑到这苦寒之地来拼命?”
他转身看向陈峰与几位将领,目光扫过众人布满风霜的脸——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顾北语气陡然坚定:
“如今漠北人虽退,但漠北的狼子野心未死。”
“六州经过战乱,田地荒芜,百姓流离,粮仓空空如也。”
“若不尽快恢复民生,明年开春别说抵挡漠北反扑,恐怕百姓先要饿肚子,到时候不用漠北来打,北疆自己就乱了!”
“从今日起,北疆要办两件事——改革赋税,让百姓能吃饱饭;严惩贪腐,让官吏不敢作乱!”
陈峰等人齐声应诺,眼中满是信服。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云州府衙外的告示栏前就挤满了百姓。
差役们提着灯笼,将新赋税政策一字一句抄在黄纸上,朱砂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当“亩产十分之一缴税”几个大字落下时,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原本寂静的街道顿时变得人声鼎沸。
“亩产十分之一缴税?以前可是要缴五分之一啊!”
“灾年还能免税?这……这是真的?”
“官老爷没写错吧?哪有官府主动少收税的道理!”
人群中,老农张老汉拄着拐杖,挤到最前面,眯着眼睛反复确认告示上的字。
他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抚过“灾年免税”四个字,浑浊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满是尘土的衣襟上。
去年战乱,他家的三亩地被马蹄踏得不成样子,收的粮食还不够缴税,孙子饿得整天哭,他只能去山里挖野菜充饥。
如今赋税减半,他盘算着今年多种些小麦,不仅能让孙子吃上饱饭,还能存些粮食备荒。
消息像长了翅膀,乘着北风短短三日便传遍北疆六州。
凉州的百姓甚至放起了鞭炮,张掖的农户们连夜翻耕土地,整个北疆都沉浸在久违的希望中。
可就在这时,一封急报从凉州快马送到云州。
寒门出身的凉州主簿王坤,借着统计田亩的由头,私自克扣百姓上缴的粮食,还把灾年免税的政策瞒得严严实实,短短半个月就中饱私囊近千石,有农户因为交不出粮食,被逼得卖儿鬻女。
顾北得知消息时,正在云州城外查看新开垦的田地。
田埂上,几个农户正赶着牛犁地,看到顾北过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顾北捏着陈峰递来的奏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腹下的字迹仿佛都被怒火灼烧。
他猛地将奏报摔在田埂上,泥土溅到了靴面上。
“寒门出身本该知百姓疾苦,他却敢在这时候贪墨救命粮!”
顾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连身边的亲兵都吓得不敢出声。
“传我命令,立刻将王坤缉拿归案,押到云州忠魂碑前,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忠魂碑是一块高达三丈的青石碑,刻着三万战死士兵的名字,每一个字都由工匠精心雕琢,透着悲壮与肃穆。
第二日午时,云州城的百姓几乎都涌到了碑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从碑下排到了街口,连城墙头上都站满了人。
当王坤被两个亲兵押解过来时,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震天的骂声,烂菜叶和土块纷纷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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