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士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扎克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
“心太多……”
扎克缓缓站起身,面向老道,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一次的恭敬,少了几分伪装,多了几分对洞察力与智慧的认可。
“晚辈愚钝,请道长指点迷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这位老道,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主动开口,几乎与这藏经阁中陈旧的书架、斑驳的光影融为一体。
这等修为,绝非寻常扫地杂役。
老道士没有立刻回答,依旧慢悠悠地扫着地,扫帚划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静谧的经阁中,竟有种奇异的韵律。
“指点?”
老道士头也不抬,浑浊的眼中似乎只有地上的尘埃,
“贫道一个扫地的,能指点什么?
不过是见你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经文字句里乱撞,随口一说罢了。”
他停下动作,抬起眼皮,那目光依旧浑浊,却让扎克有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你不是宋人吧?”
老道士忽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扎克心中微凛,面上维持着平静:
“回道长,晚辈来自海外。”
“海外啊……”
老道士若有所思,
“难怪。你身上的‘味儿’,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杂,太杂了。”
他用扫帚虚点了点扎克,
“就像一锅乱炖,什么料都往里扔,火候又不对,能不乱吗?”
这个比喻粗俗,却无比形象。
扎克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这次问得更直接:
“那道长以为,晚辈该如何掌握这‘火候’?”
“掌握?”
老道士嗤笑一声,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嘲弄,
“你连锅里到底炖的是什么都还没认清,就想着掌握火候?”
他放下扫帚,走到扎克刚才的书案前,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本《清净经》。
“这经书,教人‘遣其欲’、‘澄其心’,是法子,但不是唯一的法子,更不一定是对你胃口的法子。”
老道士的声音低沉下来,
“它让你把锅里的料都捞出来,只留清水。
可你这锅……嘿嘿,料都烂在锅里了,捞不干净喽。”
扎克目光一凝:
“请道长明示。”
“明示?没什么好明示的。”
老道士摆摆手,
“贫道只问你,你可知你那口‘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料’?
它们从哪来?为何在此?彼此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扎克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灼热源于海贼世界的挣扎与掌控,阴冷来自火影根部的黑暗与森寒,虚无则映射穿越与门门果实的超脱。
但这些,是他内心深处绝不与人言的秘密。
老道士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你方才与尹师侄论道,说得不错。
大义私欲,界限难明。
强行分别,不过是自欺欺人。
真正的修心,不是把‘坏’的丢掉,只留‘好’的。而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
“而是看清楚,哪些是‘盐’,哪些是‘糖’,哪些是‘辣椒’,哪些又是‘苦瓜’。
看清了,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放多少。
甚至……能把苦瓜做出别样的风味来。”
“观察……与理解?”
扎克若有所悟。
“不错!”
老道士赞许地点点头,虽然那赞许看起来更像是对一个终于开窍的顽童,
“观心,如同观火。
你不是要扑灭它,而是要看清它的颜色、它的势头、它燃烧的是什么。
看清了,才能谈得上驾驭,才能让它为你煮饭、取暖,而不是烧了房子。”
“观心……如同观火……”
扎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光芒闪烁。
这与他之前萌生的“观察者”视角不谋而合,但老道的话语,将其提升到了更清晰、更具操作性的层面。
全真教的道,是“灭火”或者只保留“文火”;而这无名老道指点的路,却是“识火”乃至“驭火”!
“多谢道长!”
扎克这一次的躬身,带着发自内心的谢意。
这老道寥寥数语,几乎为他拨开了眼前最大的迷雾。
老道士却已重新拿起扫帚,恢复了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一边扫地一边嘟囔:
“谢什么?贫道就是看你顺眼,多说了两句。
这藏经阁啊,灰尘太多,话也多,扫都扫不完……”
他不再看扎克,慢悠悠地扫向远处的书架,身影逐渐融入昏暗的光线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扎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老道的话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不再试图强行“统一”或“压制”,而是去“观察”、“理解”、“分辨”内心每一个念头的来源与特质。
他重新盘膝坐下,这一次,并非为了修炼内力,而是为了“观心”。
闭上双眼,意念不再执着于引导丹田那团混乱的能量,而是如同升起一面明镜,清晰地映照出内心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他想起了海贼世界训练营的残酷,那股灼热的力量随之在经脉中微微跳动,带着不甘与掌控的渴望;
他想起了根部的黑暗与森严,阴冷的寒意悄然弥漫,透着警惕与生存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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