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扎克白日里依旧前往藏经阁抄写《清净经》,夜晚则在客房中继续他的“观心”修行。
与无名老道那日一席谈后,他不再将经文视为必须遵从的金科玉律,而是将其作为一面镜子,辅助映照自身心念的流动。
他仔细体味着经文中“遣欲”、“澄心”的意境,却不再试图强行套用,而是思考:若我来“遣”,该如何“遣”?若我来“澄”,又该如何“澄”?
在这种主动的、带有审视意味的修行下,他丹田内那团混沌内力愈发温顺。
虽然依旧属性混杂,灼热、阴冷、虚无交织难分,但已能随着他的意念,在主要经脉中缓慢而稳定地流转,不再带来痛楚,反而有种微弱的滋养之感。
内力流转间,那丝若有若无的银色光泽闪烁得也频繁了些,与他左臂空间化骨骼的联系似乎紧密了一分。
他知道,这只是初步的稳定。
距离真正的“驾驭”和“平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方向已然明确,心便定了下来。
这日午后,他刚抄完一段经文,正准备闭目体悟,一个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平和与居高临下。
“扎克师弟,近日修心,可有所得?”
扎克抬眼,只见尹志平不知何时已站在书架旁,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蓝色道袍,面容俊朗,嘴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得道高足的微笑。
扎克放下笔,起身行礼:
“尹师兄。”
态度恭敬,无可挑剔。
尹志平踱步过来,目光扫过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宣纸,微微颔首:
“字迹渐有筋骨,看来抄经静心,确有效果。”
他话锋一转,看向扎克,
“不过,修心之道,重在明理。
若不明经义,徒具其形,亦是徒劳。
今日师兄有空,可与你论道一番,为你解惑。”
他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对后进弟子的莫大恩赐。
扎克心中了然,尹志平这是不甘心那日被自己问住,今日特意前来,既要挽回颜面,也要进一步确立其“师兄”和“指引者”的地位。
“师兄厚爱,弟子感激不尽。”
扎克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丝冷嘲。
他正需要更多的“镜子”来映照己身,尹志平这面“伪善之镜”,来得正好。
两人在窗边的蒲团上相对坐下。
窗外树影婆娑,偶有鸟鸣传来,更显经阁静谧。
尹志平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依旧是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我全真教义,首重‘真性’。
何为真性?即人本初之善,清净无为之体。
修道之人,当祛除后天习气,复归本真,方能契合大道,内力自生,神通具足。”
他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将全真教的修行理论阐述得条理清晰,若是寻常初学者,怕是早已心生敬佩。
扎克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仿佛深受启发。
待尹志平告一段落,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纯净”地看着对方,问道:
“师兄所言‘本初之善’,弟子愚昧,不知这‘善’,是天生固有,还是后天教化所致?”
尹志平微微一怔,随即答道:
“自然是天生固有!孟子云,人性本善。
我教祖师亦言,人人皆有道性。”
“既然如此,”
扎克语气平和,却步步紧营,
“那为何世人多有恶行?
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本真’,还是这‘本真’之中,本就包含了善与恶的种子,只是后天环境催发了不同的一面?”
尹志平眉头微蹙,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刁钻,但仍按教义回答:
“自然是因后天物欲蒙蔽,失了本心真性。”
“哦?”
扎克眼中适当地露出一丝“困惑”,
“那依师兄之见,一个自幼生长于贼窝,所见皆是杀戮掠夺之人,他的‘本真’是被蒙蔽了,还是他的‘本真’本就适应了那种环境?
若他从未接触过‘善’的教化,他该如何‘复归’他可能从未拥有过的‘本真之善’?”
“这……”
尹志平一时语塞。
全真教义立足于人性本善、返璞归真,但对于极端环境下的人性,却缺乏深入的探讨。
他强自辩道:
“道性自在人心,无论如何蒙蔽,总有觉醒之日!
我辈修道,便是要以身作则,点化世人,引其回归正途!”
“点化世人……”
扎克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尹志平整洁的袍袖和保养得宜的双手,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师兄慈悲。
却不知,若有点化之力,是该先点化那屠戮百姓的蒙古鞑子,还是该先点化那为富不仁、欺压乡里的豪绅?
亦或是,两者皆可点化,只需他们放下屠刀、散尽家财,便可立地成道,与我等同参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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