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 长离情淡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 沈淮序还是会对他的眼泪感到无措。他费力地想要起身,但身体上缠绕地线太多了,这就像勾魂的链子, 他被紧紧捆在病床上,挣扎不起来。
乔澜抽抽鼻子,按住他:“你想要什么?”
沈淮序说:“什么都不要。”
乔澜嗯了声, 抹了把脸, 沉默无声地和沈淮序对视半晌,两个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 然而都到这种时候了, 也没什么必要了。
外面走廊里传来轮子划过地板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微弱的哭声。乔澜下意识地回望, 只看到江岸端着饭盒的侧脸。已经过了午饭点了, 他还没有吃饭?
进来之后才看清, 他端着两个饭盒,把上面那个递给乔澜, 示意他打开看看。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乔澜还是接了过来:“我吃过了。”
“是他的, ”江岸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冲着沈淮序努努嘴,“医生专门搞的营养方案,试试吧。”
于是乔澜又低下头去看沈淮序,他的眼睛始终跟着自己,目光有些涣散, 但用力。
后来乔澜回想起这一天,总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人,不敢看沈淮序, 但看到了又挪不开眼睛,魔怔了一样。他清晰地认识到,他和沈淮序之间那种摸不清看不到的陌生感,是长时间未曾相见的结果,即使重逢了,原先那根连着沈淮序脖子的链子也不在他手心了。
小别胜新婚的反义词是,长离情淡。
仓促间乔澜只能点头:“他这样怎么吃?”
“……面罩摘下来,”江岸叹气,“床摇上来,亏你还在医院工作。你怎么了?”
乔澜一板一眼地照着他说的做,机械地摇床时,听到沈淮序唇角溢出来的一身微弱的呻吟,很快又被他咽了下去。
乔澜立刻停下,手指悬在半空中:“疼?”
沈淮序微笑着摇摇头,瘦骨嶙峋的手指给自己抻了一下被子,遮住胸膛。那神情像是很怕被乔澜看到他瘦到皮骨分离的模样,这证明他快死了。
乔澜匆匆垂下眼睛,竟然不忍心再看。那种讨好中带着无奈的笑容,就在早上,他做梦都想看见,现在真的映在眼前,他反倒像是烫到了一样,很快避开了。
乔澜用勺子扒拉了几下饭送到沈淮序嘴边,看到他扭曲的姿势,又把勺子收了回来,放下饭盒,俯身抱住沈淮序的腰身,太轻了,不需要费力,就可以把他提上来。
但乔澜态度平和,脸色自然,看起来像面对无数个病人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究竟有多疼。那个破风的伤口重新冒出汩汩的新鲜血液。
沈淮序很乖地张开嘴,吃得很慢很慢,一口饭嚼很久,咽不下去,最后只能吐出来。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
“没事儿,”乔澜听见自己说,“还有这么多能吐呢。”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沈淮序笑了起来,甚至还打趣道:“你尝尝吗?”
乔澜看着饭盒里绿色的糊糊,面色为难:“好吃吗?”
“不好吃。”
“为什么不弄好吃的给他?”乔澜看向坐在沙发上把鳗鱼饭吃得呼噜噜的江岸,“你那个味道很大。”
“啧,”江岸咽下嘴里的东西,“他也吃不了……等好了,想吃多少吃多少,我把全世界的鳗鱼买下来都行。”
乔澜煞有其事地看向沈淮序,把勺子递到他龟裂的唇边:“听见了吗?”
沈淮序说:“好。”
到最后,他实在吃不下,就连咀嚼都困难起来,只能徒劳地含在嘴里,墨绿色的糊糊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霎时间他变得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惊慌失措。乔澜连忙把垃圾桶递过去让他吐出来,过程中他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然而在乔澜伸手扶他的时候,却坚定又不容拒绝地推开了。
沈淮序的肺像个破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闷响,犹如濒死的嘶吼,让人听得连灵魂都要破砖碎瓦地落满地。乔澜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而且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沉默地把他脸上的污迹擦干,转身把垃圾收拾了。
沈淮序又重新戴上氧气面罩,似乎是因为难堪,刚见到乔澜的欣喜被他掩藏起来,他闭上眼睛,看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乔澜把床给他摇平,摸了摸他枯槁的手背,轻声问:“你要睡了吗?”
沈淮序没说话,他睁开眼睛看了眼乔澜,很快又闭上了。
乔澜拎着垃圾和江岸一起走到开水房,还没来及问什么,就听江岸说:“吃了半盒?”
“嗯,”乔澜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吃的不多。”
江岸笑了笑,点了颗烟:“挺多了,有你喂是不一样。”
乔澜推开窗户,楼下花园里的吵闹声传到他耳畔,起起伏伏,初春的凉风越过窗台拂在他的脸颊上,还是冷的。
乔澜把手伸出去,一片枯叶飘落到他的掌心,很快又飞舞着掉到泥土里。只是短暂的在他身边寄居了几秒,就要去往真正的归宿了。沈淮序又何尝不是这样?
“还有多久?”
江岸跟着他一起往外看:“不知道,可能撑一段时间,可能……随时。”
乔澜点点头,没再追问细节,只说:“我请段时间的假,陪着他。”
江岸问:“到什么时候?”
乔澜瞥了他一眼,没回答,江岸也就不再问了,答案心知肚明,陪到沈淮序病逝或者彻底好起来的那一天,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他的心肺功能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下午的时候沈淮序开始发烧,整个人昏迷不醒,检测仪器上的心率在缓慢下跌。乔澜站在病床后面,看着医生护士一波波过来查看又走掉,脑袋里一片空白。说实话从刚刚喂沈淮序吃饭开始,他的脑子就是木的,变成了一团浆糊,思考不了也转不动了。只是被迫接收了沈淮序好像快要死了的事实,至于沈淮序在想什么,又能想什么,他通通不知道,更别说质问他了,怎么能忍心?
晚上江岸走了后,乔澜独自坐在病床边守夜。护工很尽心,沈淮序身上的压疮并不严重,也没有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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