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洒下条纹状的斑驳,乔澜近乎是一寸寸地扫过沈淮序的身体,从他脱落的头发,到锋利的下颚线,突兀竖着的锁骨和骨架般的四肢。
毫无预兆的,乔澜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沈淮序?如果是的话,我爱了他这么多年,怎么会不认识了?如果不是,那这个披着沈淮序皮囊的鬼又是谁?
还没等他想完,沈淮序忽然醒过来,咳了两声,眼神比下午还要清明。
看见乔澜他又在笑:“乔澜。”
“怎么了?”好像时光倒流,重复着相同的对话。
沈淮序说:“叫叫你。”
“嗯。”
半晌,他又喊:“乔澜。”
乔澜猛地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但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乔澜倏忽附身,把脸埋在了沈淮序手背和被子中间,呜咽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淮序把手搭在他肩上,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摩挲着哄他。
——“沈淮序,你在哄小孩吗?”
——“是啊,你不是小孩子吗?”
——“那你要这样哄我多久?”
——“至少七老八十吧?”
你现在已经垂暮之年了吗?
“我想多叫叫你,”沈淮序双眼看着小夜灯的光晕,“怕以后没法叫了。”
乔澜嗡声说:“如果把前几年补上来,会多叫我很多次……你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似乎知道乔澜想知道的真正答案,他很快又说,“但是我不后悔。我不能拖累你,让你余生都在照顾我,”他顿了顿,“我预想的最后一次见面,应该在我的葬礼上……江岸心太软,但是他没想过,让你慢慢看着我死亡,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不,”乔澜擡起头,理了理他的头发,“在我的世界里,两次都只能参加葬礼,才是真的恐怖。”
他们用很平淡的语气聊天。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乔澜想了想,大概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说这些,他会用尽浑身力气剖开自己,逼着沈淮序把心底的脓疮一起挤出来,最终两败俱伤。
沈淮序问:“你还爱我吗?”
乔澜怔在原地,对上沈淮序平静的视线,恍惚间他不是在问爱或者不爱,只是在求证,他的离开对自己而言是什么。
当一个人坦然地接受了死亡,这是很可怕的,意味着他的精神不会被抚平了,肉.体还在茍延残喘,实际上早就驾鹤仙去。
但乔澜不能让他如愿,他要用沈淮序最后的一点念想把他勾在人间,他很果断地点头:“我很爱你,好像这辈子都没法不爱你。”
沈淮序喟叹一声:“你啊。”
又是这种无奈又纵容的语调。他接着问:“你爱我什么?”
“爱你爱我的样子,就是现在这样。”
“好吧,”沈淮序笑起来,“你很会哄我,但是无所谓了。下辈子还和我在一起吗?过苦日子。”
这次乔澜静了许久,久到沈淮序力竭,要闭上眼睛了,他才声音很轻地开口:“上辈子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下辈子还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后悔。”
沈淮序半睁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他睡着后,乔澜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双臂撑在水池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苦笑着摇摇头。
理所当然的,他错过了沈淮序散在风里的话:“笨蛋,下辈子不要遇见我了。”
翌日早晨沈淮序开始腹泻,乔澜起来后掀开床褥,想把他身下的垫子抽出来,刚俯身,沈淮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面上表情很凶,像是要吃人一样瞪着红红的眼睛。
护工很快过来,把他收拾干净。乔澜站在人外,眼睁睁看着沈淮序被毫无尊严地裸体搬来搬去,他不是个人了,变成一个物件,需要轻拿轻放。昨夜的温存像是昙花一现,太阳出来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出去后,病房里又只剩乔澜和闭着眼睛的沈淮序。乔澜深吸几口气,打起精神,说:“这不是没事吗?快过你生日了,想要什么?我给你做也行,正好工期长一点。”
沈淮序被子
“……什么?”
“这就是我不想见你的原因,”沈淮序嗓子暗哑,脖子上青筋毕露,“临到头了,我在你心里变成这样了!这算什么?”
乔澜反问:“谁说临到头了?你要去哪里?”
沈淮序的胸膛快速起伏,他被气狠了,整个人都有点哆嗦。
乔澜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硬邦邦地说:“在气我自己。”
“那你多活一段时间,行吗?沈淮序,就当为了我……只要坚持到你的生日,我很久没给你过过生日了,攒了好些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行吗?”
沈淮序看着他,半晌说:“好。”
其实他们都知道腹泻意味着什么。但一个还是说你可以活,另一个也信了。
良久,沈淮序开口:“你给我买套衣服吧。”
——你亲手给我准备一套寿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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