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什么变化,早上乔澜出门时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小舅舅从后面把他抱到沙发上,自己则蹲下来,平视着乔澜的眼睛,说:“宝宝,小序没有死,但他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昨天晚上你妈妈没有回来,就是去抢救了。”
乔澜的眼睛猛地亮起来:“他还活着!”
“嗯,”小舅舅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很沉重的情绪掩盖了他,幸好乔澜还看不懂,“但是他……家里状况就不太好了,近期他应该不会复课了,你乖乖的,跟江岸玩好吗?”
“那我能去看他吗?”乔澜是个太敏感的孩子了,几乎是立刻就感知到小舅舅的情绪,他慢慢地擡手环抱住小舅舅的脖子,把眼睛埋在他当肩膀上,“我会乖乖的。”
齐霁先是没说话,等到乔澜再次追问的时候才含糊着说:“等他稳定一点,我问问他的意见。”
这无疑是给了乔澜希望。他不再哭了,一个软嫩的小蛋糕擡起亮晶晶的眼睛,笃定地说:“沈淮序肯定想见我的呀。”
谁知道他等啊等,从春天等到初夏,又从初夏等到期末考试,沈淮序始终没有回来上学。而无论是问小舅舅还是齐礼宁,他们的说辞太统一了,无一例外都是沈淮序还没好,有时候被乔澜缠急了,连小孩子少去医院的理由都能扯出来。
即便如此,乔澜还是一天比一天充满希望。每过一天,他就划掉一个数字,偶尔还会在数字还没好,不能亲手给他准备礼物。
但是没关系,他们能在一起玩的时间还很长,他要记住这些,沈淮序欠他的回礼。
就这样等啊等,等到乔澜快过生日了,暑假也到了尾声。其实一个人的消失在人群中是不会惊起什么波澜的,这就像把石子投到湖里,只会泛起那个角落的一小片涟漪,很快又恢复原状。
乔澜这片小涟漪,在半年没有见到沈淮序的情况下,很快适应了没有他的日子。毕竟小半年的时间近乎占据了他人生的十六分之一,太长了。
这个暑假齐礼宁带着他去了南澳半岛学潜水,还和江岸一起拼了巨大的拼图送给叶阿姨,跟着小舅舅在大学校园里耀武扬威。他的生活太多姿多彩了,只不过偶尔在梦里,他会梦到沈淮序,他们俩一起坐在校门口的小商店里吃冰,听夏天的蝉鸣,看路过人群匆匆躲避太阳的脚步,沈淮序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里面放着一颗他给乔澜留的柠檬味糖果。
乔澜那天早上是笑着醒来的,仿佛嘴里还残留着水果糖的清香。
“宝宝,明天开学了,”齐礼宁端着水果进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今天在家记得把东西收拾好。”
乔澜把头埋在枕头上:“小舅舅给我收。”
“你自己收,”齐礼宁把他翻过来,往他嘴里塞了块西瓜,“午睡别睡太久,收好东西记得让小舅舅检查一下。妈妈走了啊。”
乔澜点点头,在齐礼宁起身之际,忽然说:“妈妈,我想吃柠檬糖。”
齐礼宁笑着亲了他一下:“那妈妈开完会回来,给你带手工柠檬糖。”
乔澜想说不是的,我不想吃那种单独放在小盒子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糖果,我想吃全是添加剂的袋装廉价糖果。但齐礼宁不会同意的。
所以他乖巧地点点头,决心等她走后,要去做一件大事——他要去找沈淮序!他知道妈妈工作的医院在哪,医院里也有不少姐姐认识他,只要能顺利过去,不愁找不到沈淮序。
因此,齐礼宁前脚刚刚关上家里的大门,后脚乔澜就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收拾了一包零食,还从抽屉里拿出准备送给沈淮序的编程机器人放到包包最里面,戴好帽子就出门了。
还没等他走出小花园,忽然听到斜后方的路上传来人声,不经意间一瞥,他很快收回目光,往前走了两步,脑袋终于接收到刚才看到的画面,猛地顿住脚步。
他看到了谁?那不是好好站在那里的沈淮序吗?!
乔澜蓦地扭头,正对上沈淮序的视线。他瘦了很多,本来就瘦,这下更显得清瘦萧条,大大的短袖挂在身上,像块白幡。
乔澜不可置信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沈淮序移开视线,像不认识似的重新把目光投向谈价的中介。
乔澜快步跑向他,他闹出的动静不小,惹得沈淮序外婆也看过来,勉强冲他笑了笑,对沈淮序说:“找你的,去玩一会吧,不能这么快收拾好东西。”
沈淮序摇摇头:“我陪您吧。”
但乔澜已经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想挣开,又极其不舍地顿住手腕,刹那间眼眶都红了。但他背对着,乔澜什么都没看见,只有外婆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声说:“去跟朋友告别吧。”
沈淮序点点头,垂着头沉默地往前走,乔澜跟在后面,直到走出外婆的视线才停下。沈淮序靠在墙上,看着乔澜,半晌才哑声问:“你出来干什么?”
乔澜拍了拍身上的包:“我想去找你。”
沈淮序嗤笑一声,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喃喃说:“你能去哪找我。”
这一瞬间,乔澜敏锐地感觉到他的不同。沈淮序身上好像没再有多少小学生的稚嫩,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快速抽条,就连神色都变得有几分像大人了,看向乔澜时目光中若隐若现带着丝疏离,让乔澜有些难受。
但他自我安慰,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了,既然沈淮序出院了,他们重新一起玩,很快就会回到从前。
还没等到他回答,沈淮序又说:“回家去吧,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你不回家吗?”乔澜拉住他的衣摆,“我们去小公园吧,我带了很多零食,还有礼……”
沈淮序打断他:“你看不出来吗,我不住这里了,这个房子卖掉了,刚才那男人就是来买房子的。”
乔澜倏忽住了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瞪圆眼睛:“那你以后住哪?为什么要卖,这里离学校很近。”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沈淮序不耐烦地说,“我转学了,明天就去新学校报到了。”
“……什么?!”
乔澜有些崩溃地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面前,伸手像奋力要握住什么似的拉住沈淮序的手,但是可惜,他什么都握不住:“到底为什么啊,没有人跟我说过!你不是刚刚出院吗,跟老师说说可以请假再休息一段时间的,不需要转学啊……”
“我爸妈……”沈淮序说得很艰难,那些字就堵在他的喉咙里,以至于说话时一字一顿都有些不连贯了,“出事了。”
乔澜说:“我知道啊,但是你都出院了,他们还没好吗?那也可以……”
“我说他们死了!”沈淮序嘶吼起来,猛地甩开乔澜的手,把他往后推了一下,眼看着乔澜踉跄要摔倒,他又良心发现似的把乔澜拉进怀里,紧紧箍着他,声音压抑,“死了,什么都不在了。我们要赔钱,把房子卖了也不够。”
乔澜下意识地问:“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淮序把脸埋在乔澜肩上,哭了起来,“我要搬到城中村去住了,乔澜,对不起。”
乔澜听他的哭声感觉心里好难受,一种压抑到死了的心疼感席卷了他,他跟着沈淮序一起哭起来,甚至比他哭得声音还大。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快要失去一个朋友而哭,还是因为潜意识里在替朋友快要愈合的伤口而哭。
沈淮序哭了一会,顺着墙滑到地上,他坐到泥土里,以前那个背着小提琴,穿着白衬衫,站得笔直的小孩消失了,留下来的是逐渐适应烂泥生活的沈淮序,他和乔澜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沈淮序抱着头,对上乔澜担忧的视线:“你哭什么?”
乔澜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你别哭了,”沈淮序说,“已经这样了。如果不是你想看那辆破车,我根本不会让他们开。”
乔澜瘪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原来是因为我吗?”
“……不是,因为我,”沈淮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玩了,我一看到你就想起……那辆车,如果没有开那辆车,生活不会有变化,爸爸妈妈不会死,我也可以继续读私校。”
乔澜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能说什么。他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淮序的手擡起来又放下——他以后再也见不到沈淮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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