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唐将军将陈执中放在这侯府,想必就是一种安抚。景闲玉不忍打击他,便郑重地说:“唐将军这是在历练你呢。”
“唐将军平日要训练士兵,自然没有时间单独教我,这些我都清楚。”少年比景闲玉想象中的要透彻,他道:“可这里是侯府,侯爷何许人也?一柄方天画戟砍杀匈奴无数,令人闻风丧胆,方得敕令‘定远’二字,跟着他自然也好。”
所以此处是边陲之地?
景闲玉析毫剖厘,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所以你是敬仰侯爷的风采,才想要参军?”
“也不全是。”陈执中道:“我父母是流民,早年得侯爷出手相助才活命。他们常教导我要心怀感激,做个正义的人,可我更想做个忠志之士,和唐将军一样,承其志,这样便有千千万万个侯爷。”
景闲玉以为少年只怀满腔热血,倒没想到一颗心竟如此坚定炙热,他指了指凳子,陈执中立刻会意,笑嘻嘻地拖来椅子坐在床前。
景闲玉后靠床头,道:“我这伤郎中怎么说?”
“郎中说手骨有些错位,别提重物,养养就好了。”陈执中坐得端正,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他道:“郎中还说先生今夜可能会起热,旁边必须要有人看着才行。”
“我没事了。”景闲玉想借着闲聊多套点话,便闲扯道:“我休息这段时辰有人来过看我吗?”
陈执中道:“侯爷来过,除了抃先生另几位先生也来过,郎中将他们都赶走了。侯爷吩咐说,先生这几日先不用去议事厅了,就在院子好好修养。”
议事厅?
一位常年戍边的侯爷府上的‘先生’,平日还要前往议事厅议事,是何身份并不难猜。景闲玉心中大概有了数,他便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后半夜你就回去房中睡觉吧。”
“我不能走。”陈执中道:“侯爷要我守着先生您,我不能走。”
——
“走吧走吧。”山羊胡子老者转身,道:“侯爷体恤我们几位这一把老骨头,就别给他添堵了。”
几人立于院中,面色沉重,檐下二人牵手紧握,女子双目通红,强忍着泪,男子拄着拐的另一只手微微发颤。
山羊胡子走出檐下,拍了拍柳争的胳膊说:“抃老弟,侯爷既发了话,我们就别在杵着了。”
旁边几人与他擦肩走过,皆一脸凝重。
雪花越飘越大,高墙屋舍都似盖了白布,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苍茫一色。柳争与几人反道行走,他肩头覆雪走至廊下,便听得男子道。
“先生什么都不必说,马市确实关不得,先生有此考量,皆是为百姓着想。”男子嗓音干涩,他顿了顿,“战场凶险,生死各凭本事。”
女子再也忍耐不住,垂头拭泪,男子轻抚女子的手背以示安慰,女子便强忍着说:“抃先生还是听侯爷的话先回去吧,冰雪严寒,孔先生摔伤未愈,您别再倒下了。”
柳争离去前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方才走出廊下,他行了一段,又折了回来,找了处角落掩身。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紧闭的屋门倏忽被打开,门外二人面面相觑,似有些心怯,犹豫了少顷方才拖着冻僵的腿走进屋,又过了片刻,才见屋中出来一个少年。
流光将门合上,背上突然被一团雪球砸中,他抖落肩头的雪沫,抿唇勾笑转身说:“地主想与我打雪仗吗?”
柳争沿廊走近,看着他身后的屋门说:“里面什么情况,我隔着屋门便嗅见了你琨玉扇的香味,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是照舞,我们睁眼便是这样,她满身血污,甚是骇人。”流光笑得温柔,“等出了梦境,我定要割了那拉我们入梦之人的头颅。”
柳争道:“出去怎样都好说,先说说当下。”
“当下自然是走哪是哪,等喽。”流光与柳争并肩而走。
寒风夹雪,柳争身披厚裘,流光却还穿着不厚不薄的衣装,他抖出折扇,轻轻扇动着说:“还是这么怕冷?你说你当初何必……”流光对上柳争的目光滞了一瞬,他以折扇挡嘴,道:“我多嘴。”
两人对视只是瞬间,好像不经意一般,下一息柳争目光已经移到琨玉扇上。柳争道:“你治好了她?”
“可以这么说。”流光收回折扇,颇为自得地敲着自己的肩说:“梦境中的‘我’大抵是个游医,机缘巧合救了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柳争拢衣,“你不知道照舞的身份?”
“知道啊,方才门外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侯爷,女的是他夫人。”流光的衣摆经风荡起,长廊下寒风阵阵,他不惧风寒,依然摇着扇,“照舞是侯府之子,将门之后。”
柳争于寒风中侧目,他似在打量流光,想从中探得什么,也像在整理思绪。流光不为所动,似乎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柳争转回目光,说:“男的?”
“梦境里她是个男的。”流光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没见过真人,现下换了照舞,照舞必然不是男的。”
柳争心中还有疑惑,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似乎近在咫尺,却还是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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