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营
景闲玉巳时方起,他披了厚裘,将帽子也戴上,裹得严严实实,陈执中方才同意领他去议事堂。
定远侯府构建简练,后院圈了一方湖水,一到冬日湖面便冻得滑如铜镜。回廊上厚厚的积雪还未扫除,陈执中恐景闲玉行走艰难,便找了根木棍给他当拐杖来使。
靴子陷进雪里,踩出两长排脚印,景闲玉看积雪有薄厚,像是不久之前有人走过,之后又覆了新雪,便闲谈似地问:“你进侯府多久了?”
“也没多久,先前唐将军一直不肯收我来着。”陈执中牢牢地盯看着景闲玉的脚下,唯恐景闲玉脚下一滑,再给栽进湖里去。他见景闲玉行走顺畅,又道:“稀了奇了,昨日郎中还说先生摔得不轻,估计要卧榻一段时日,怎的先生您今日看起来好像比以往还要更灵便了?”
景闲玉脚步一顿,将半身重量都压在木棍上,他两手扶着拐说:“这便要谢谢你给我拐了。”
“竟这么好使。”陈执中挠着头道:“先生不要与卑职客气。”
景闲玉矫饰步伐,放慢了速度,将脚印踩出一深一浅的雪坑,他随口道:“来了侯府之后可有什么不习惯或是不解之处?”
陈执中道:“没有。”
景闲玉心道这也太难了,直接问吧恐惹了疑心,拐着弯问吧全赖这人愿不愿意与你多说。他想到柳争,倏忽又想起头顶的长忆,心想靠着长忆或许能先找到柳争。
景闲玉思绪百折千回,忽然又听得陈执中吞吐地说:“唐将军日后若同先生问起卑职,您能不能帮卑职说说好话?我还是想跟着唐将军去军营里头。”
景闲玉‘嗯’一声,他看雪花如落叶般扑簌簌地飘落下来,前路似罩在雾中。远处有了人声,他见廊下走过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便指着那人问:“大雪迷了眼睛,你帮我看看那是谁?”
陈执中顺着他手看去,眯着眼说:“那处方向是后宅,那人应当是侯夫人。”
“侯夫人身旁那人。”景闲玉光凭一道虚影便认出了那是流光,可他不知流光在此是何身份,只能试探道:“看那人身量应当是个男子。”
“好像确实是个男子。”陈执中眯着眼又瞧了会儿,惊喜地说:“瞧这身形,莫不是唐将军!”
陈执中话刚说完,便见得景闲玉面露急色。景闲玉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忧心地说:“我腰间的银袋不见了,你快顺着来路替我回去寻一寻。”
陈执中忙道:“行,我快去快回,先生您先去前面廊下避避风雪。”
陈执中调头往回走,景闲玉支走了人便往那人影方向走去。
廊下侍从正在清扫积雪,见景闲玉走过便避身退至一侧,景闲玉走到近处,终于看清了那黑衣的脸,果然是流光。
流光也瞧见了他,两人隔院对视,只匆匆一瞬。景闲玉见那女子倏忽拱手躬身,极为郑重地朝流光揖了一礼,他见流光移开目光,也对那女子回了一礼,瞧着似比平时还要乖顺。
亭下女子显然对流光也颇为满意,景闲玉瞧不清她的脸,却见两人又热络地聊了约莫一刻钟。他见那女子擡袖掩唇,颇为欣愉,两人并肩又行了一段,方才分道离去。
景闲玉想快步追上,却见黑袍一拐,并没有等他的意思,径直走向了一处院子。他见那院门口守着一人,士兵装扮,流光朝他伸臂,那人见流光掌心扣着的令牌便恭敬地退到一旁,侧身让他进院。
景闲玉忖量少顷,也跟身走上前,院门口这人见到景闲玉便恭敬地拱手道:“孔先生也来了。只是郎中方才进去,夫人也特别叮嘱了这几日不许人搅扰了世子,先生改日再来罢。”
景闲玉往里瞥视一眼,见流光已经推门进屋,面前人又拦着不放,只能作罢。不过他已有一点可以确定,流光并不是什么将军,应当是位郎中,还是侯夫人从外头请来给世子看病的郎中。
景闲玉沿路回到了湖边,他在廊下立了片刻,怎么也不见陈执中来,倒是风停雪霁,湖面风光渐显明澈。他绕湖游了一圈,除了扫雪清路的几个侍从,再没见到其他人影,便决定先回去找一找陈执中。
回廊积雪尽被扫除,景闲玉手拿木棍原路折回,直到快回院时竟见陈执中从另一头疾步回来。
“先生!”陈执中立马跑近来,他道:“您去哪儿了?我方才回去湖边寻您,没见着您人,我便又去别地儿寻了一番,可叫我一通好找。”
景闲玉支着拐,瞧他跑得两颊微红,似有急事,便道:“银袋找到了?”
“还没有……”陈执中指着院里说:“我回来时撞见了抃先生,抃先生说侯爷有事要寻您。”
陈执中见景闲玉提袍进院,就跟在他身侧小声地继续说:“侯爷没来,抃先生一个人来的。抃先生回了院子也没回自己屋,一直等在您屋外,说是定要等到您回来。”
景闲玉刚跨进院还没走几步,就瞧见院中石桌边背身围坐着个人。那人白衣似雪,红绸似血,正悠哉悠哉地在煮茶。
柳争掀开壶盖,瞬间热气腾漫、茶香四溢,他闭目嗅了嗅,倏地转身拱手推身,朗声道:“在下请先生赏脸与我共清心也。”
装模作样。
景闲玉抿唇忍着笑意,对陈执中摆摆手,示意他先离去。
陈执中转身走开,心中却嘀咕个不停。他一直听闻这位抃先生入府最晚,脾气却大得很,尤其与孔先生不对付,可是这今日一见,哪有半分脾气的样子?
景闲玉将木棍丢到一边,坐在柳争的对面说:“有事就说,装腔作势的小心让人生疑。”
“什么装腔作势?”柳争举杯奉上,颇为诚心地说:“侯爷差我来陪你解解闷,唯愿我俩人冰消雪释,往后能同心同德。”
景闲玉推开柳争奉来的茶盏,折扇拍了拍他脸,道:“半点便宜你也要占,好好说话!”
“真是侯爷叮嘱。”柳争变脸极快,他脸颊贴着折扇,眼中的诚心瞬间变成佻笑。他道:“不过侯爷说的含蓄,只说同住一院,你又有伤在身,让我莫要与你起争执,我纠合他话中之意,悟出了这许多。”
“就你会悟,谁有你天资聪颖。”折扇倏忽一转,景闲玉将柳争发顶的雪顺手扫落,又道:“你还记得百花楼那小姐曾说过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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