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樊进是裸着上半身冲出帐篷的, 而且一出帐篷就迫不及待喊扯了左右亲卫问道:“是何处生乱?是何处生乱!”
话中携带的炽烈怒火似乎要将人烧为灰烬。
这也难怪,想他酒酣沉眠,身侧又有抢来的美人作伴。方才刚刚睡醒, 正要大逞□□, 营外就大起喊杀之声,将他那个吓啊, 差点就只能当半个男人了。
左右亲卫熟悉他的脾性, 皆是不敢看他,低头不语。
樊进此时又惊又气, 直接一脚踹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亲卫, 怒喝道:“平日了喝酒赌博耍女人,什么话都能往外蹦, 怎么现在哑巴了!
“既是如此,本将养你们有什么用, 还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说话间就将松松垮垮挂在腰间的刀给抽了出来,欲要照头斩下。
那亲卫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死死抱住了樊进的腿, 磕头如捣蒜道:“将军开恩,将军容禀啊,是东城门处杀出一曲骑兵,不知何人,但端得凶猛, 不到两刻钟,已经连破我军十二个营垒啊!”
樊进心中大骇, 举起的刀也停了下来, 又是一脚把亲卫蹬开,喝到:“南郑城中居然有此人物, 我怎不知?到底是谁的部将?”
他擡眼朝东面望去,只隐约看到一抹红,因此又问亲卫:“那红旗上绣着什么,打的是谁的旗号?”
在没有即时通讯设施的古代,分辨一只军队最好的方式就是旗帜和装扮,因而樊进有此一问。
亲卫答道:“将军,那就是一块红布,上面什么也没有。不过那一曲人均是右臂缠红布条,现在营中的弟兄们都叫他们汉贼!”
因刘邦被传是赤帝子,所以大汉朝一直有火德的说法,这种说法在武帝朝逐渐成为主流,发展到东汉,就变成了煌煌炎汉。
火德之色,为红。
樊进一听就有些麻爪。
他脑中的第一想法是,举红旗,系红布,这莫非是专来取他首级的死士?
时至今日大汉朝虽然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药丸两个字,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百多年的统治更是深入人心,在某些偏远的地区,甚至仍在说着百年前文帝的好处。
这种情景下,偌大的南郑城弄出一曲死士来袭杀他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虽然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但万一呢,他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知道专诸刺王僚的故事。
一念及此,樊进忽然有些心头发慌,但作为主帅,他还是知道自己的责任,面上没有表露分毫,而是轻轻一脚蹬开抱住他腿的亲卫,斥道:“我不管他们是谁的部将,但他们只有一曲人就敢来冲我万人营垒,未免把我们都瞧太低了。今日定要叫彼等有来无回。
“传令下去,就说我将亲自擂鼓助威。只要能抓住一个汉贼,无论生死,皆赏十金,擎旗的三十金,当头的一百金,外加一个不过分的条件。”
亲卫大喜过望,脆生生应了一句是就起身传令去了。
樊进其人虽然脾气暴躁,手段残忍,但有一个重信守诺的优点,答应过的事情无论多不舍都会做到。
曾经他也许下过一个要求的承诺,结果有人真把事给办到了,张口就要樊进最为心爱的侍妾和舞姬班子。
樊进哪怕心中疼得在滴血,也是没说半句推脱之词,毫不犹豫就给了,好久才传出来消息,樊进因为他那个貌美的侍妾,半个多月都没吃好饭。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用手段把人给要回来,反而对那人百般恩宠厚待,奉为上宾。
亲卫忽然有些眼热那些能去围剿的人,哪怕是抓到普通汉贼,也值十金呢,够去军中的女闾舒舒服服晚玩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此时樊进军中和这个亲卫有着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皆是在得道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让人帮着穿甲,想去挣一场泼天的富贵。
不过区区两百人,绝没机会冲破足有万人的营垒。至于已经秦游已经率部连挑十二个营垒的壮举也是听听就算,没有多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这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也深知被安置在最外头的那些人有多脆,并不认为自己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而且无论多利的刀,这都连斩十二个了,速度肯定得缓上一缓,正是捡漏的好时候。
只能说战争的确是能锻炼人的,他们还真猜对了一半。
猜对的一半是,秦游杀到现在还真有点杀累了。
连他这种被借着系统开了挂,让傅盈一众人集体大呼非常人哉的人都感觉到了累,更何况是傅盈等人。
十二个营垒不止是听上去多,看上去也非常多。从秦游此时所处的位置看过去,已看不到最初跃过的那条壕沟,连雄阔威严的南郑城也显得和蔼可亲了许多。
“兄长,不能再往里冲了。”冯旗护卫着秦游的左侧,奋力将手中长枪从一个樊进军卒的腹中抽出,顺带从他身上摘下了一个破旧,内里仅剩几根粗糙箭矢的箭囊。
他出城的时候带了双箭囊,一共三十支箭,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全用光了。
善射的傅盈还要夸张,带着的四个箭囊冲到一半的时候就全部报销,还从亲卫队那抠了两个出来。
一路上能冲得那么快,有大部分功劳要落在这充足的箭矢上。
对上这些战斗意志严重不足的豆腐兵,只消一轮箭雨就能让他们本来松垮的阵型更松垮,然后再纵马举枪收割就是。
冯旗现在只恨现在己方人手不足,但凡再能有四百人,不,三百人就行,他绝对能把这个万人营垒给凿穿。
傅盈见冯旗取了箭囊,也有样学样,眼珠四下一扫,从一个已经被踩得看不清面容的残兵身上用枪挑了一柄刀到手中。
看着像是好东西,别被糟蹋了,正好来替换他已经被砍得不像样的旧刀。
别问他们为什么还能这么从容的搜寻战利品,问就是周围的人已经被他们杀怕了,只敢围不敢攻。
张阿也适时向前,向秦游通报最新的战况:“秦君,咱们已经折了二十八个兄弟,还有近半的弟兄没了马,只能步战。”
秦游摸了一把坐骑的脖颈,入目是一片樱红。是汗水冲淡了溅在其上的血液。
目光四下一扫,已经无人敢于他对视。
心知自己此次出站打击樊进军的士气,鼓舞己方守城信心的目的已经达到。
樊进只要不是个草包,那相应部署也该安排下来了。
若是再打下去,他这支人力和马力快要到极限的队伍就要撞上樊进军的精锐了,那将是一笔极为不划算的买卖。
于是大笑道:“樊进小儿,不敢来战,那我等就权且留他一条性命,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张阿率先附和:“让樊进小儿洗干净脖子等着!”
其余人也纷纷响应,只三遍,呼喝声就变得整齐划一,气冲霄汉。
樊进原本都准备去亲自擂鼓激励士气了,结果远远听到了这个声音,遂大怒,连甲也不穿,立刻提枪上马,招呼左右:“匹夫辱我太甚,今日必杀汝方解心头之恨!”
樊进的怒火直观地体现在了秦游他们所需应对的攻击强度上。
傅盈挥枪拨开一支射来的箭矢,但有更多的箭矢落到了他的身上。虽然有甲胄保护,并没能伤及皮肉但箭矢上携带的冲击力还是令他胸膛中的血气一阵阵翻涌。
这力度,这配置,绝对是樊进军中的精锐赶到了。
负责殿后的冯旗对此更是深有体会,也就是现在要保存好每一分体力,不然他已经想破口大骂畜生了。
原来是有些不敢与他们对战的樊进军兵卒选择向两边跑,却被凶神恶煞的督战队拿刀逼了回来,强迫他们与冯旗等人交战。
冯旗是个忠厚人,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不得已从贼的,所以下手有所容情,手下的人也有样学样。
都这时候了,能省一分力气就省一分力气,全须全尾回去比啥都强。
但双方的演技显然都不过关,三两下就被后方的督战队给看出来了,于是督战队果断改了策略,趁着两方交战,冯旗率部且战且走之际,采用箭矢覆盖。
他们身上都披着甲,即便受伤也不会很重,但那些被督战队逼上来的人很多连衣裳没有,挨上一支箭矢就会丧失行动能力,等于是用这些穷苦人的性命迟滞他们后撤的进程。
冯旗知道兄长绝对不会弃他们不顾,所以自己速度慢下来绝对会拖累兄长。
于是心中一横,大力斩翻了自己面前这两个瑟缩畏葸的军卒,大声朝着那些在稍远处还在观望的军卒说道:“你们与其追着我们,用自己的性命换我们的性命,不如宰了他们,求自己一条性命!”
结果是没用,完全没用。
这些人宁肯奔赴毫无悬念的死路,也不愿去争取那一线希望。
那麻木朝他冲来的模样,好像是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冯旗没有再留手。
性命,首先要自己珍视,才能让旁人重视。
得益于冯旗的搏命,之前拉下的距离被很快赶上,敌人未能将他们分割包围。
可惜好景不长,秦游为了等他,加之先前冲锋太快马力耗损严重,撤退时又多一人双骑,速度慢了许多,能容许他们突出的缺口正在敌军的合拢下持续变小。
冯旗看到远处高高的指挥车上有一个脸色黑红的中年汉子,正居高临下朝自己这边看来,随后旁边有令旗挥动,还有嗓门大的传令兵一级级把命令给传递下来。
在这片庞大的战场上,声音很快就就叠在了一处,冯旗废了些功夫才听明白,传令兵喊的是:“擒贼首者,赏百金,升校尉!”
校尉是汉军中的高级军职,通常领兵人数在千人以上。在大将军一职通常由外戚担任,并不掌握实权,其余将军号又很少被常设的大背景下,校尉就是实际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即便因为是在贼军中有所贬值,那也是很尊贵的一个官职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冯旗很快见到自指挥车两翼杀出两骑,直直朝着秦游的方向杀来,看样子是准备夹击秦游。
其中一个性急的甚至沿途挑飞了不少敢挡他道的自己人。
秦游不为所动,只是喝道:“谁愿去为我取其首级!”
秦游话音刚落,也是两骑自两侧飞出,右边是傅盈,左边是林威。
两下一接,傅盈仗着秦游从系统中抄来的高桥马鞍,玩了个镫里藏身的花活,避开迎面一枪,自己手中的枪自下而上斜刺,精准地从没有甲胄防御的腋窝中穿了过去,然后回正身体,借助腰力把人给高高的挑在了枪杆上。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只眨眼的功夫,这个樊进军中很有些勇名的骑士就被傅盈挑落马下,充满了暴力的美感。
另一次的林威也不遑多让,他从前是个彻彻底底的庄稼汉,学骑术也没多久,所倚仗的就是身高力壮,用的兵器也是朴实无华的钝器,是根长度上并不占优势的蒺藜骨朵。
和用长枪的对手比起来是彻彻底底的劣势。
但林威选择了扬长避短,他手中的蒺藜骨朵挥起来了,但并不是朝着人去的,而是马。
只听“轰隆”一声,头部遭遇重击的马两只前腿同时弯曲,重重跪在了地上。恰恰好好把失去平衡的骑士脑袋给送到了林威手边。
林威就势又是一抡。
但闻“铛”的一声响,头盔被砸瘪了一大半,大股鲜血从口鼻中喷出。
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但不同死法给人带来的观感也是不同的。
骑兵作为冷兵器时代的王牌军种,战场杀手和终结者,在瞬息之间就贡献了极有视觉冲击力的两种死法,无疑对樊进军士气的打击是极大的。
对上这两个人形凶兽,简直打不了半点。
傅盈和林威都没有受到像样的抵抗,就重归本阵。
而红旗的移动速度因此又提了一点。
樊进被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
这一出擒杀秦游的戏是他策划好的,特意叮嘱了军中两个有名的勇士前去,校尉是挂挂在他们面前的香饵。
为的就是好好提振一下己方的士气,平复秦游率人连冲十二个营垒带来的不利影响。
本来是想露脸的,结果没想到把屁股露出来了。
被他视为杀手锏,最强底牌的勇士均是刚打个照面就被雷霆手段击杀。
这TM到底是谁,从哪个地方,挖出来的这么多怪坑啊!
怒不可遏的情绪直接反应到了言语上,他挥舞着四肢,开始疯狂发号施令:“去调弓箭手,快去调弓箭手!!本将,本将军要射死他们!”
眼看这九十九步苦路都走过来了,秦游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栽在这最后一步上的。
他再度举枪高呼:“随我击!”
“击!”
秦游此次的目标正是不断在合拢的缺口。
他要抢在缺口彻底合拢前,把出口再扩大些。
樊进是临时调集弓箭手,秦游冲过来的时候连阵型还没摆好呢,看着像是只要一冲就能散开。
但弓箭手自诞生起就是个相当bug的军队组成部分。
就这么说吧,一个合格的弓箭手只需稍加训练,就能变化成为任何军种。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军中是个最讲力气的地方,而弓箭手的基础要求就是力气大。
毕竟没一把子力气,是绝对拉不开硬弓的。
樊进军中的弓箭手明显是经过了高人调教,展现出了远高于流民草寇军的军事素养,见秦游带队驰马冲来,迅速缩短攻击距离,于是果断弃弓换枪,在盾手的帮助下,架起了一片钢铁丛林。
秦游的马还没经受过类似的脱敏训练,刚到近前就高高扬起前蹄,嘶叫不止,再不肯往前走了。
秦游干脆改为反手持枪,借身体前倾之力重重将长枪扎在了牛皮蒙就的木盾之上,木盾应声碎裂,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秦游持枪顺势左右一搅,荡开左右扎来的长枪,随即蹬着马鞍站起,伴随着马的哀鸣,硬生生把人给挑飞出去,把阵型给砸了个七零八落。
秦游这一下是真把樊进军给吓着了。
傅盈刚才那一下好歹是借了马力,挑起的姿势也只持续了一会儿,这个可是干把人给拔起来啊。
这还是人应该有的力量吗?
秦游也为自己这一下,付出了座下马匹。他干脆弃了马,从马身上把环首刀摘下,挂在腰间准备步战破阵。
他倒是做好了决死破阵的准备,可对面没做好啊!
汉中这地作为刘邦发家的地方,即便老流氓没待多久就迫不及待攻入关中了,可汉中人就喜欢听他的故事,因此对老流氓那宿命之敌项羽也是如数家珍。
秦游的举动成功让他们想起了故事中那个千古无二之勇的男人。
这是他们没猜到的另一半,即便已经是感觉到疲累的秦游,也不是他们能够匹敌的。
秦游清楚看到自己面前的枪尖在抖。
他强行抑制住自己酸胀的手臂,冷声说道:“让出一条道来,我饶你们不死。”
很可惜,这种偶像剧中屡试不爽,用来衬托男主强悍不可挡的装逼情节,并没有在秦游身上复现。
秦游迎来的是齐齐刺出的长枪。要不是退得快,差点把他给扎个透心凉。
开玩笑,挡着秦游是有可能死,真不做抵抗放走了秦游,那就绝对会被军法从事,必死无疑。
关键时刻还得是傅盈,他不知道又从哪摸到了箭,远远张弓,开始阻挡在秦游面前之敌进行点射。
十余箭连出,绝大多数都是从脆弱的脖颈贯入。如果有个别豪气的戴了有护颈的兜鍪,那他就盯着人的手臂射。
因为弓箭手为了射箭方便,一般都是不穿臂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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