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军官接过文件,从马上俯身,仔细检查着每一个印章和签名,脸上的怀疑并未减少。他的手指在几个签名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锁。
“这些看起来确实很正规,但为什么你们会选择偏偏在军事要地进行所谓的'学术研究'?”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三名奥地利人,然后落在了魏斯身上,注意到他手中的望远镜,“那个望远镜是用来观察什么的?”
魏斯强作镇定,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观察地形和植被分布,长官。这是生态地理学研究的基本方法。我们正在记录山区的树种分布与海拔的关系。”
年轻军官的眼神越来越锐利,怀疑逐渐变为确信:“生态研究?为什么你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军营的位置标记?”不等魏斯回答,他一把夺过魏斯手中的笔记本,迅速翻看起来。
笔记本上详细绘制了军营的布局,甚至标注了炮兵阵地和哨所的位置。虽然掩饰在植被记录和地质描述之间,但对于受过训练的军官来说,这些明显是军事侦察的记录。
情况急转直下。军官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三人:“你们被捕了!以间谍罪!”
他对手下命令道:“缴获他们所有的设备和文件,然后把他们押回营地。如果他们有任何反抗行为,立即开枪。”
他的手下迅速上前,粗暴地接管了所有设备、地图和笔记,并用粗糙的麻绳将三名奥地利人的双手捆在背后。惊恐万分的向导穆斯塔法也没有幸免,被当作同谋一起捆绑。
“求求你们,长官,我只是个向导,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穆斯塔法近乎哭泣地辩解,但无人理会。
他们被押上马,朝着山下的军营进发。穆斯塔法的马被拴在一名士兵的马后,他坐在马上,身体前倾,如同一株被风雨打垮的芦苇。
“安德烈亚斯,冷静,”克莱因低声用威尼斯方言说道,确保奥斯曼军官听不懂,“记住我们的身份背景,不要自相矛盾。如果情况恶化,记住紧急联络方式。”
年轻的安德烈亚斯点点头,脸色苍白但试图保持镇定。额头上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紧张,但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尽量平静下来。魏斯则完全沉默,眼神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似乎在评估脱身的可能性。他注意到押送他们的士兵虽然装备精良,但并非全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至少有两名看起来相当年轻,可能是新兵。
山路蜿蜒向下,军营逐渐清晰可见。这是一处半永久性的驻地,规模比他们预想的更大,约可容纳五百至六百名士兵。营地由几栋石头建筑和数十顶军用帐篷组成,周围设有简易的木栅栏和沙袋工事。营地中央升起一面略显褪色的奥斯曼旗帜,懒洋洋地在微风中飘动。一队士兵正在进行例行的步枪训练,他们的动作整齐但缺乏热情。训练场地旁,几名厨师正在大锅中搅拌着午餐,浓郁的羊肉和香料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三名奥地利人被带到一间简陋的石屋内,这里显然是临时充当审讯室的地方。屋内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粗糙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幅苏丹的肖像,画面上的统治者目光严厉,似乎在审视室内的每个人。一盏油灯在桌上摇曳,投下不稳定的光影。角落里立着一面奥斯曼军旗,旗面上的新月和星辰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烁着威严。
一名年长的军官正坐在桌后等待,从他胸前的徽章和肩章可以看出,这是营地的最高长官。他约莫五十出头,鬓角已有斑白,深刻的法令纹和额头上的皱纹见证了军旅生涯的艰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脸颊上的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让他的半边脸看起来有些扭曲。
“中校,”年轻军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右手从额头斜向前方,“我们在北山脊上发现这三名外国人,他们声称是地理学家,出示了伊斯坦布尔的许可证。但他们的行为可疑,笔记中记录了我们营地的详细信息,很可能是奥地利间谍。”
梅利克中校沉默地接过文件,一页页仔细审视着,不时用指尖抚过印章和签名。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远处训练场上的口令声。
“这些文件看起来很完美,”梅利克中校终于开口,声音出人意料地平静,带着某种疲惫的沙哑,“太完美了。”
他放下文件,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直视克莱因的眼睛:“我在伊斯坦布尔待过十年,认识内政部的大多数官员。萨利姆·艾芬迪的签名与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他的手指点了点文件上的一个签名,“而科学院的印章似乎比官方使用的要小一些。这些细节,普通人不会注意,但对于常年处理公文的军官来说,却是明显的破绽。”
克莱因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蔓延,但他的表情依然镇定如常。他试图辩解:“长官,我们确实只是学者,这些文件是通过正规渠道获得的。如果有什么不妥,那也许是文书官员的失误。如果我们越界了,我们深表歉意,并愿意立即离开。”
梅利克中校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不,教授,如果那是你真正的身份的话。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们将被拘留审问,直到我们确认你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他转向年轻军官:“阿里,把他们关进东侧的囚室,分开关押,不允许交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他们。”然后又补充道:“不要虐待他们,给他们基本的食物和水。如果他们真是间谍,我们需要他们完好无损地交给伊斯坦布尔的长官。”
就这样,三名奥地利人被分别关进了营地边缘三间简陋囚室。克莱因的囚室只有一扇小窗,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外面的营地和远处的山脉。地面铺着发霉的稻草,散发着潮湿的气味,角落里有一个简易的木桶作为便盆,已经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床垫薄得几乎感觉不到。
关门的重重撞击声宣告了他们自由的终结。克莱因坐在床边,试图理清思路。他知道,如果被认定为间谍,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极为严厉的处罚,甚至死刑。更糟的是,他们携带的信息如果落入奥斯曼军方手中,可能会对奥地利帝国在巴尔干地区的战略规划造成重大损害。
几小时后,一名士兵送来了晚餐——一块硬面包,一碗羊肉汤和一杯清水。简陋但足以维持生命。夜幕降临,营地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不时传来。克莱因躺在硬板床上,望着星空,思考着脱身的可能性。
天刚亮,囚室的门被打开,一位军官示意他跟上:“梅利克中校要见你们。”
...
梅利克中校看起来同样疲惫,似乎也是一夜未眠。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后面,桌上摆着他们的设备和文件,显然已经被彻底检查过。一盏新的油灯驱散了室内的晨光阴影,照亮了帕夏疲惫的面容。
“先生们,”梅利克中校开口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我刚刚收到伊斯坦布尔的电报。你们被释放了。”
三人交换了不可思议的眼神,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显然,某些有影响力的人对你们的'学术工作'非常重视。”梅利克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我不知道你们付了多少金币,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臣接受了贿赂,但它们发挥了作用。电报命令我立即释放你们,并提供必要的协助让你们返回普利文。”
克莱因松了口气,但保持着谨慎,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过度的喜悦可能会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感谢您的理解,帕夏。误会得到澄清是令人欣慰的。我们将立即离开军事区,不再打扰。”
“是的,你们会离开,”梅利克中校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但我必须坚持派人护送你们回普利文,确保你们不会'迷路'到其他军事设施附近。”
就在此时,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门框周围的石灰粉末簌簌掉落。一位身材高大的军官大步走进房间,他的出现让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他身着深蓝色制服,肩章上的金色流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顶镶有宝石的军帽斜戴在他的头上,这些都显示这位军官军衔很高。
“梅利克,你在做什么?”新来者用土耳其语质问道,声音中充满不满。
梅利克立刻站得笔直,如同被电击一般,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欧麦尔帕夏!我没想到您会亲自来到边境。”他的声音中透着惊讶和一丝恐惧。
欧麦尔帕夏严厉地扫视了一眼三名奥地利人,目光如刀,让他们不寒而栗。然后他大步走向桌前,拿起了安德烈亚斯的笔记本,迅速翻阅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这些就是所谓的'地理学家'?梅利克,你真的相信这些人只是在进行学术研究?”他用直接将笔记本狠狠地扔到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梅利克中校吞吞吐吐,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大人,我收到了伊斯坦布尔的命令,要求释放这些外国人...”
“我知道你收到了什么,”欧麦尔帕夏冷冷地打断他,声音中透着不屑,“我也知道那是谁发出的。那个腐朽的内政部长,恐怕又收了不少奥地利金币。那些腐败官僚出卖国家机密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他们挑错了地方。”
他的声音逐渐升高,充满了对帝国现状的愤怒:“我们的帝国正在分崩离析,而这些人却在继续出卖我们的尊严和安全!”
他转向三名奥地利人:“先生们,你们的运气到此为止了。我不管你们收买了谁,也不管伊斯坦布尔的哪位大臣想放你们走。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只遵循一条原则:保卫帝国安全。”
克莱因意识到情况已经完全超出控制,但他依然试图最后挣扎:“帕夏大人,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学者,对地质学和地理学有浓厚的兴趣...”
“够了!”欧麦尔帕夏猛地抬手制止,“你们的笔记中有太多军事要点的精确记录,这不是任何学者会关心的细节。你们特别标注了炮兵阵地,甚至计算了从山脊到营地的精确距离。这是军事侦察,不是学术研究!”
欧麦尔帕夏走到克莱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会被送往伊斯坦布尔,接受正式的间谍审判。我会亲自写报告给苏丹!详细说明你们的所作所为。”
安德烈亚斯直接脸色煞白,而欧麦尔帕夏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笑一声:“不要做傻事,先生们。营地里有五百名士兵,每一个都能在你们跑出十步之前就把你们射成蜂窝。我对你们并无个人敌意,但我不能容忍外国间谍在我的土地上活动。如果你们确实是无辜的,审判会证明这一点。”
他转向梅利克中校:“安排至少三十名士兵护送这些人前往伊斯坦布尔。不要让他们接触任何人,尤其是外国使节。我会派我的副官跟随,确保一切按照我的意图进行。”
就这样,三名奥地利地理学家的命运急转直下。他们被重新关押,等待押送前往伊斯坦布尔的命令。克莱因在牢房中低声对隔壁的同伴说:“不要绝望,维也纳不会放弃我们。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我们的身份故事,无论发生什么。”
安德烈亚斯紧张的声音从墙缝中传来:“他们会相信我们吗?如果审判我们...”
“专注于现在,”克莱因坚定地说,“欧麦尔帕夏是个正直的军人,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即使他怀疑我们是间谍,也会确保我们得到公正对待。我们还有时间,维也纳会想办法的。”
三天后,一支由三十五名士兵组成的队伍准备护送三名奥地利人前往伊斯坦布尔。马车已经准备好,几匹强壮的军马套在前面,显然是为了长途旅行准备的。
在普利文的边境官员卡迈勒得知此事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面如死灰。他颤抖的双手迅速翻找出所有与奥地利人有关的文件,点燃了壁炉,将纸张一张张投入火中。他知道,如果欧麦尔帕夏查到他收受贿赂的证据,等待他的将是死刑。
之后,他派了一名信使,一名直奔奥地利边境,“告诉他们,克莱因教授一行人被欧麦尔帕夏逮捕,正押送前往伊斯坦布尔接受间谍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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