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4月1日,奥兰治自由邦,首都布隆方丹。
清晨的寒气从窗缝钻进来,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总统办公室里,壁炉中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却驱散不了房间里凝重的气氛。这是一间朴素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和一张褪色的地图,还有一把祖传的荷兰猎枪。
约翰内斯·布兰德总统坐在办公桌前,双手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达的文件。这是一份用英文书写的公文,纸张上方印着大英帝国的王室徽章——那头张牙舞爪的狮子仿佛正在嘲笑着这个弱小的布尔人共和国。
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扫过那些傲慢的词句:
“大英帝国开普殖民地政府在此正式宣布:格里夸兰西部地区,包括但不限于所有已发现及未发现的钻石矿区,其主权完全归属于大英帝国。自1871年5月1日起,奥兰治自由邦的所有公民、官员及军事人员必须无条件撤离上述地区。任何违反此令者,将被视为对大英帝国的挑衅行为...”
约翰内斯·布兰德的脸色从苍白转为涨红。他想起了1867年那个改变一切的日子——一个布尔人孩子在奥兰治河畔捡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石头。那颗后来被命名为“欧雷卡“的钻石,重达21.25克拉,这本来是奥兰治人的财富,该死的英国佬。
原本这片贫瘠的土地无人问津,布尔人在这里放牧,与世无争。但钻石的发现改变了一切。先是零星的探矿者,然后是成群的冒险家,最后连英国人也坐不住了。他们先是通过开普殖民地总督提出“友好建议”,要求“共同开发”。当奥兰治自由邦拒绝后,英国人开始支持当地的格里夸人首领尼古拉斯·瓦特布尔,声称这片土地原本就属于格里夸人。
(奥兰治自由邦区域)
“欺人太甚!!!”
约翰内斯·布兰德终于爆发了。他猛地将文件拍在桌上,力道之大让墨水瓶都跳了起来,瓶塞松了,深蓝色的墨水流了出来,慢慢渗进桌上的划痕里。
他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难听的声音。这个五十七岁的男人开始在屋里转圈,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他一会儿揪揪胡子,一会儿又狠狠地锤一下墙。他的双手不一会儿则是紧握在背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该死的英国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唾沫星子在阳光中飞舞,“他们以为我们是什么?是可以随意驱赶的牲畜吗?还是当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布隆方丹。这座城市是布尔人用血汗建立的,每一栋房屋、每一条街道都见证着他们的奋斗。远处的教堂钟楼在晨光中闪闪发光,那是1848年建成的荷兰归正教会教堂,是这座城市的骄傲。
“我...我他妈的...”
约翰内斯·布兰德转过身,双手在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推开什么。
坐在角落里的国务秘书(内阁核心成员,负责外交和行政)尤斯图斯·弗里德里希·赫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没有说话。他了解自己的总统——这个暴躁但正直的布尔人需要发泄,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发泄完。
赫内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奥兰治自由邦的领土呈现不规则的形状,西边是争议中的钻石矿区,东边是德拉肯斯堡山脉,南边是英属开普殖民地,北边隔着瓦尔河与德兰士瓦共和国相望。在地图上看起来面积不小,但赫内心里清楚,这片土地上的白人数量少得可怜。
终于,总统约翰内斯·布兰德的怒火似乎燃尽了。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把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微微发抖。
“赫内,”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闷闷的,“我们...我们他妈的该怎么办?“
国务秘书赫内慢慢站起来,藤椅最后吱呀了一声。他走到桌前,皮鞋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本想说“没办法,认命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总统先生,”国务秘书赫内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带着轻微北德意志口音的荷兰语说道,“让我们先看看现实情况。根据去年的人口普查,奥兰治自由邦的白人人口只有两万七千人,其中成年男性不到八千。即使算上混血人和忠诚的土著仆从,我们能动员的武装力量最多不会超过五千人,当然如果是要跟英国人拼了,那我们还能凑出一万人的部队来。不过,您也知道,这是在亡国的时候才有可能的。”
他停顿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而英国在开普殖民地的常备军就有五千人,还不算他们可以从印度和本土调来的增援。在军事装备上,他们有恩菲尔德步枪和阿姆斯特朗炮,据我们的人报告,好像还列装了一种新型步枪,叫马蒂尼,而我们...”
国务秘书赫内的目光扫向墙上的猎枪:“我们大部分人还在用祖父辈传下来的枪。上次德兰士瓦的保罗·克鲁格来,还问我们借钱买子弹呢。”
(这个时候,布尔人还不如后世那样有钱,德兰士瓦共和国甚至前不久还有负债,奥兰治就发现了这个大型钻石矿还被英国人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总统约翰内斯一拳砸在桌上,墨水瓶彻底翻了,蓝色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但我们不能就这样屈服。我们的祖先为了逃离英国人的统治,进行了伟大的迁徙。好吧,我们就是赶着牛车逃跑,但是之后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现在英国人又来了,难道要我们再跑?跑到哪儿去?跑到地狱里去吗?”
“逃跑?不。”赫内摇摇头,“但正面对抗也不是办法。总统先生,您刚才问我们该怎么做。首先,外交抗议是必须的。”
“抗议?“总统约翰内斯·布兰德苦笑道,“我们1869年就已经提出过抗议了。“
“我知道。“国务秘书赫内平静地说,“那份抗议恐怕连伦敦都没有到达,最多在开普殖民地总督亨利·巴克利爵士面前呈上过。很可能被他卷成一个球扔进了垃圾桶。“
“但是,”赫内继续道:“该有的外交抗议还是要有的。这不是为了英国人,而是为了其他人看——德兰士瓦、比利时、法国,甚至是奥地利。我已经让办公室起草了一份外交抗议书,下午就会发出去。我们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英国人是如何蛮横地掠夺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
“让他们瞧瞧英国人有多不要脸!”
“然后呢?”总统约翰内斯·布兰德紧皱着眉头,“难道我们就这么灰溜溜地把我们的人全部撤回来?放弃那些钻石矿?放弃我们开拓的土地?”
赫内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拉开一条缝,阳光斜斜地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总统先生,”他转过身,眼镜片反射着阳光,“您是否认为现在的局面,是因为我们没有实力导致的?”
“当然是!”总统约翰内斯·布兰德激动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墙边,一把取下那支猎枪。这是他祖父的遗物,一支制作精良的荷兰猎枪,枪托上还刻着家族的纹章。
他熟练地检查着枪机,咔嚓一声拉上枪栓:“我自己不怕死,我们布尔人都不怕死!我可以拿着这把枪上战场,我的枪法您是知道的,一百米外我能打中飞鸟。但是然后呢?”
他颓然放下枪:“最多换掉两三个英国鬼子,甚至可能只是他们雇佣的黑人土著。但是后面,他们用人都能堆死我们。”
枪往桌上一扔,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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